第一章 空巢晨光
坊城的清晨总是带着一丝咸腥的海风味道。李学勤推开窗户，深深吸了一口气，六十三年的岁月让他对这座城市的每一个季节都了如指掌。春天海风微凉，夏天潮湿闷热，秋天干爽宜人，冬天则冷得刺骨。今天是五月中旬，不冷不热，正是最适合晨练的时候。
老李，又去跑步啊？楼下卖早点的张婶儿抬头喊道，手里还捏着一团面团。
是啊，老规矩。李学勤笑着应道，紧了紧运动鞋的鞋带。退休前他是坊城一中的语文老师，教了三十八年书，如今退休三年，生活规律得像钟表一样精确。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六点半出门晨练，七点半回家吃早饭，然后看报、练字，偶尔去老年大学教几节诗词鉴赏课。
他沿着浪白河边的步道慢跑，呼吸均匀而有节奏。河面上泛着晨光，几只早起的白鹭在水边觅食。这个时间点，步道上大多是和他年纪相仿的退休老人，三三两两，有的打太极，有的遛鸟，还有的像他一样跑步。
李老师！身后传来熟悉的招呼声。
李学勤放慢脚步，回头看见老同事王立民正快步追上来。王立民比他晚两年退休，以前是学校的体育老师，现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
老王，今天气色不错啊。李学勤停下来擦了擦汗。
还行还行。王立民拍了拍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昨天孙子来家里，陪他玩了一下午，累得够呛。
李学勤笑了笑，没说什么。王立民家里四世同堂，儿子儿媳和孙子都住在同一个小区，每天热热闹闹的。而他呢，女儿在北京工作，一年也就回来一两次。妻子五年前因病去世后，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对了，听说社区要组织退休老师去乡下支教，你去不去？王立民问。
还没想好。李学勤看了看表，我得去买菜了，改天聊。
告别王立民，李学勤拐进了河边的早市。市场里人声鼎沸，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他熟门熟路地走到几个固定的摊位前，买了青菜、豆腐和一条新鲜的鲅鱼——坊城人最爱的海鲜之一。
李老师，今天鲅鱼特别新鲜，给您挑了一条最大的。鱼贩老马麻利地把鱼装进塑料袋，要不要帮您处理一下？
不用了，谢谢。李学勤掏出钱包，我自己回去弄。
他拎着菜往家走，路过小区门口的便利店时，老板娘叫住他：李老师，有您的快递！
是女儿寄来的包裹。李学勤道了谢，把快递夹在腋下。女儿李晓晓是他唯一的孩子，北大毕业后留在北京工作，如今是一家外企的中层。女儿很孝顺，每周都会打电话，逢年过节也会寄东西回来，但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李学勤大部分时间还是独自一人。
回到家，李学勤把菜放进厨房，拆开快递。是一盒北京特产的糕点和两件新衬衫。他拿起放在盒子里的卡片：爸，天热了，给您买了两件透气好的衬衫。下个月我争取休假回来看您。爱您的晓晓。
李学勤把卡片放在书桌上，轻轻叹了口气。下个月，又是。女儿工作忙，上次说回来还是春节的时候，结果临时出差，最后只匆匆待了两天就走了。
他系上围裙，开始准备午饭。厨房里只有菜刀切在砧板上的声音和抽油烟机的嗡嗡声。一个人的饭不好做，做多了吃不完，做少了又觉得太简单。最后他决定简单炒个青菜，蒸半条鲅鱼，再煮一小锅米饭。
吃饭时，他习惯性地打开电视，调到新闻频道。播音员的声音填满了安静的客厅，却填不满空荡荡的房间。饭后，他洗好碗筷，坐在阳台上看报纸。五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暖洋洋的，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下午三点多。李学勤揉了揉眼睛，决定去附近的公园走走。公园里人不多，几个老人在下象棋，年轻妈妈们推着婴儿车闲聊。他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看着湖面上的游船发呆。
李老师？真是您啊！
李学勤抬头，看见以前的学生刘芳芳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站在面前。
刘芳芳？他迟疑了一下，随即认出了这个十年前毕业的学生，都当妈妈了？
是啊，我女儿豆豆。刘芳芳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快叫李爷爷。
小女孩怯生生地叫了一声，躲到了妈妈身后。
时间过得真快。李学勤感慨道，你那时候还是班上的语文课代表呢。
他们聊了一会儿，刘芳芳说现在在银行工作，丈夫是公务员，生活还算安稳。临走时，刘芳芳热情地说：李老师，有空来我家坐坐啊，就在公园对面的小区。
李学勤笑着答应，心里却知道这种邀请多半是客套话。他看着刘芳芳牵着女儿远去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孤独。曾经站在讲台上，面对几十个学生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而现在，连以前的学生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而他却只有一套空荡荡的房子。
傍晚时分，天空突然阴沉下来，远处传来雷声。李学勤加快脚步往家走，刚走到小区门口，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他小跑着躲进楼道，还是被淋湿了肩膀。
就在他准备上楼时，一声微弱的呜咽声从楼下的垃圾箱旁传来。李学勤停下脚步，循声望去——一个湿漉漉的纸箱里，蜷缩着一只黄色的土狗，正用警惕而痛苦的眼神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