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二天，市委书记办公室。
烟灰缸里，烟头再次堆成小山。
李达康一根接一根地抽，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睁不开眼。
金亮站在办公桌前，连大气都不敢喘。
“查得怎么样了？”李达康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书记，查了。”金亮赶紧递上一份薄薄的资料，“背景……干净得像一张白纸。父母是岩台人。他本人是京州大学的刚刚毕业，没有任何特殊的社会关系。”
“白纸？”李达康拿起那份资料，看都没看就扔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一张白纸，敢在市委会议上，跟整个京州常委班子叫板？”
“一张白纸，敢开口跟我要五十个亿？”
李达康站起身，在烟雾中来回踱步，巨大的身影在地板上投下焦躁的影子。
“他不是要钱，要地，要政策吗？”
李达康停下脚步，转向金亮。
“那就让他知道，在京州这片地界上，到底谁说了算！”
“你去，代表市委，去‘关心关心’他。”李达康特意加重“关心”两个字，“好好‘教育教育’他，让他明白，市委的耐心，是有限的！”
“是，书记，我马上去办！”金亮如蒙大赦，转身就走。
……
星宇科技。
金亮推开那扇虚掩的门时，里面的景象和上次别无二致。
泡面味依旧浓郁，外卖盒堆成的小山又高一截。
角落里，王德发戴着耳机，对着屏幕念念有词，键盘敲得如同暴雨。
而那个让他一夜没睡好的主角，林峰，正坐在另一张桌子旁，捧着一个巨大的泡面桶，呼噜呼噜地吃得正香。
看见金亮，林峰只是抬抬头，嘴里还叼着一根面条，含糊不清地打个招呼。
“金秘书来了啊，坐。”
金亮看着唯一一张看起来能坐的椅子，上面还扔着一件皱巴巴的t恤，嘴角抽搐一下。
他强忍着掉头就走的冲动。
“林总，我今天来，是代表市委，代表李书记，来跟你谈谈的。”
林峰吸溜完最后一口面，把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才放下泡面桶。
“金秘书请讲。”
“林总，你还年轻，有技术，有想法，这是好事。”金亮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姿态，“但做事，不能太理想化。很多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
“李书记很欣赏你的技术，也很看好你的项目。光明峰是什么地方？是京州未来的心脏！这个机会有多难得，你应该清楚。”
金亮向前一步，压低声音。
“这是你一步登天的机会，林总。错过了，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有了。”
他以为这番话，至少能让对方的脸上出现一丝动容。
但林峰没有。
林峰拿起桌上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然后用一种近乎天真的表情看着他。
“金秘书，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很感谢李书记能给机会。”
“但是，技术就是这样。”他指了指角落里那台简陋的机械臂，
“差一台高精度的工业母机，差一个超算中心提供算力支持，差一笔买芯片的钱，我做出来的东西，就不是引擎，是废铁。”
他摊开手。
“我们是搞技术的，脑袋里只有0和1。我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政治。”
“我们只知道一个最朴素的道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金亮感觉自己的血压在飙升。
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术，准备了无数种威逼利诱的方案，结果对方用一句“我不懂”，就把所有的话都堵回去。
这感觉，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无处使。
“那你的意思是，市委的承诺，你信不过？”金亮的声音沉下来。
“不是信不过。”林峰摇了摇头，表情认真得让金亮分不清真假，“是科学规律，信不过承诺。”
金亮彻底没话了。
他看着林峰那张年轻又坦诚的脸，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无从下手。
接下来的几天，星宇科技突然“热闹”起来。
先是高新园管委会的人，以“优化营商环境，上门服务”为名，来了三趟，对着办公室的消防栓和电路拍了半天照。
然后是工商部门，说要核对公司注册信息，把营业执照翻来覆去看十几遍。
最后，连税务的人都来了，对着公司那比王德发的脸还干净的账户流水，研究整整一个下午。
王德发终于炸了。
“林峰！”他一把扯掉耳机，通红的眼睛瞪着门口刚送走的那几个穿制服的背影，
“他们这是干什么！查消防？我们这连个烟头都没有！查税务？我们公司账户上那点钱，够他们一顿饭钱吗？”
他烦躁地在狭小的空间里走来走去。
“这是在耽误时间！纯粹的浪费时间！我的算法模型推演到最关键的阶段了！被打断了三次！”
林峰却依旧平静，他正在一张白纸上画着某种复杂的结构图。
“老王，别急，配合他们。”
“配合？”王德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峰抬起头，对他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然后压低声音。
“让他们查。查得越仔细越好。”
他指了指王德发那台老旧的台式机。
“下次他们再来，把我们最破的电脑摆在最显眼的地方。再问资金，就把银行账户的余额截图打印出来，给他们看。”
与此同时，京州市委。
李达康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份最新的网络舆情简报。
他越看，脸色越黑。
“‘京州天才遭官僚打压，空有屠龙之技却无用武之地’？”
“‘揭秘！那个惊艳全网的黑科技公司，竟在为几万块的服务器发愁！’”
“‘究竟是骗局，还是又一个被扼杀在摇篮里的创新火种？’”
李达康猛地将手里的简报拍在桌上！
“胡闹！”
金亮站在一旁，噤若寒蝉。
“我让他们去施压！不是让他们去给我演一出卖惨的苦情戏！”
李达康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蠢货！一群蠢货！他们这是在帮他！在用市委的公信力，给他做背书！是在向全网证明，他林峰，是真的‘怀才不遇’！”
这下好了，他李达康，成了那个打压天才、扼杀创新的恶人！
“马上！”李达康指着金亮，吼道，“让所有人都给我滚回来！停止一切乱七八糟的检查！”
“是！书记！”
金亮逃也似的冲出办公室，立刻摸出手机，拨打林峰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冰冷的提示音，让金亮的心一沉。
他不敢耽搁，立刻驱车赶往光明科创孵化园。
半小时后，金亮气喘吁吁地爬上四楼，冲到404室门口。
门，紧紧地锁着。
里面一片漆黑，死寂。
人去楼空！
金亮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李书记那句“别让他跑了”的警告，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他完了。
就在金亮浑身发冷，手足无措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嗡”地震动一下。
他颤抖着手拿出来。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一条彩信。
金亮下意识地点开。
一张照片，清晰地呈现在屏幕上。
照片的背景，是一间装修庄重，挂着国徽的会客室。
林峰，正安然地坐在一张红木椅子上，侧身对着镜头，似乎在认真倾听着什么。
而在他对面，同样是侧身，坐着一个穿着白色短袖衬衫，身形挺拔的男人。
尽管只是一个侧影，但金亮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那个肩膀的轮廓，那个威严的坐姿……
是祁同伟！
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
“啪嗒。”
手机从金亮僵硬的手中滑落，重重地摔在楼道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