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安号”指挥中心的空气凝固了七分钟。
七分钟,是小陆完成最后一次轨道模拟运算所需的时间,也是林默做出那个近乎疯狂决定所需的思考时间。
“我们做不到。”周晓芸首先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异常冷静,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即使知道了星冕会的目标,即使推断出他们要搭建‘脚手架’激活百慕大三角的异常节点,我们也没有能力阻止。我们没有火箭,没有航天器,没有地面控制站。‘顺安号’只是一艘船,不是航天母舰。”
阿明一拳砸在控制台上:“那就去抢!抢他妈的火箭!卡纳维拉尔角现在肯定乱成一团,我们……”
“然后呢?”周晓芸打断他,“就算你能带人冲进肯尼迪航天中心,抢到一枚火箭,你会发射吗?你知道怎么把载荷送到精确轨道,去拦截那些卫星吗?”
阿明张了张嘴,最终颓然坐下。
小陆盯着屏幕上那个缓慢西移的三层“壳”结构,声音干涩:“理论上……如果我们能精确计算,只需要在特定时间、特定位置,用一个小型载荷撞击‘内核’结构的关键节点,就有可能破坏整个‘脚手架’的稳定性。就像在多米诺骨牌里抽掉最关键的一张。”
“载荷从哪里来?”周晓芸追问。
指挥中心再次陷入沉默。
窗外,南大西洋的夜空静谧得残忍。那些失控的卫星在肉眼不可见的轨道上继续着它们的死亡舞步,而地球上的人们,似乎只能眼睁睁看着。
“我们没有,”林默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抬起头,“但别人有。”
他走到主屏幕前,调出一份名单。那不是政府机构或军方单位的列表,而是一串看起来有些杂乱的名字和公司Logo。
“王浩,”林默念出第一个名字,“‘星河探索’公司创始人,三年前用私人资金发射了第一枚完全由民营企业研发的轨道级火箭‘巡天一号’。去年,他的公司因为拒绝与‘深空逻辑’——也就是被星冕会控制的公司——共享核心导航数据,被多家投资机构撤资,现在濒临破产。”
周晓芸立刻明白了林默的想法:“你想动员民间航天力量?”
“不是动员,”林默纠正,“是邀请他们,加入一场拯救自己事业的战斗。”
第一个电话:王浩的犹豫
信号经过七次加密跳转,最终接通时,王浩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
“林默?现在全世界都在找你,通缉令上的照片比明星海报还多。你居然敢联系我?”王浩的语气里有嘲讽,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你的‘巡天三号’火箭,原定下个月发射,现在推迟了,对吗?”林默开门见山。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怎么知道?”
“因为所有商业发射都被叫停了。保险公司不承保,空域管制加强,客户担心载荷上去就被碎片击毁。”林默顿了顿,“但你的火箭已经立在发射架上,燃料加注了70%,对不对?”
王浩的呼吸声变重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天穹’失控不是意外,是一场有预谋的攻击。攻击者的目标之一,就是彻底摧毁民间航天产业,让太空重新成为少数国家和垄断资本的禁脔。”林默语速平稳,“如果你的‘巡天三号’这次不能发射,你的公司撑不到明年。那些撤资的人不会回来,他们会等着你破产,然后以白菜价收购你积累七年的所有专利和技术。”
“所以呢?你要我冒着火箭被碎片击毁的风险强行发射?林默,我是个商人,不是疯子。”
“我给你一个不疯的理由。”林默调出小陆计算的轨道数据,“七十二小时后,有一群卫星会经过你原计划发射的轨道窗口。如果你把发射时间提前到六十八小时,发射方位角调整3.2度,你的火箭二级推进器在完成主载荷部署后,会有一个重约300公斤的适配器环和末级火箭壳体,沿着一条特殊轨迹……”
小陆迅速接上话头,报出一串精确的轨道参数:“……这条轨迹会在发射后4小时17分,与‘天穹’内核结构的一个关键节点卫星,在误差不超过五十米的距离上交会。相对速度约每秒102米。”
电话那头的王浩倒抽一口冷气:“你们想用我的火箭残骸去撞卫星?”
“不是残骸,”林默纠正,“是你火箭的末级壳体,加上我们提供的一个小型制导模块。撞击精度可以控制在十米以内。只要击中,‘脚手架’的结构完整性就会被破坏。”
“这是军事行动!我的公司会被吊销所有许可!我会坐牢的!”
“如果‘脚手架’建成,激活了百慕大三角下面的东西,”林默的声音冷了下来,“你可能连坐牢的机会都没有。星冕会要的不是垄断太空,他们要的是按照自己的蓝图‘校准’整个人类文明。在他们眼里,像你这样独立的技术创新者,是必须清除的‘噪声’。”
电话里传来打火机的声音,王浩点了一支烟。长长的沉默后,他问:“你能给我什么?”
“三样东西。”林默早有准备,“第一,撞击发生后的二十四小时内,我会通过特定渠道,向全球发布‘星河探索’在这次危机中的‘关键技术贡献’,把你和你的团队塑造成拯救世界的英雄——前提是我们成功。”
“第二,如果失败,所有责任我来承担。我会公开承认是我胁迫你、入侵了你的火箭控制系统。你最多算是受害者。”
“第三,”林默顿了顿,“无论成败,我会给你一个坐标。那是南极冰盖下一个二战时期德国秘密基地的遗址,里面有一批保存完好的、关于早期火箭燃料添加剂的研究资料。你的‘巡天四号’不是一直卡在比冲上不去吗?那些资料可能帮到你。”
王浩的呼吸声停住了。对一个火箭工程师来说,最后这个条件,比任何金钱或名誉都有诱惑力。
“我需要和团队商量。”他终于说。
“你只有六小时。”林默挂断了电话。
就在王浩犹豫的同时,周晓芸接通了另一个线路。对方不是航天专家,而是一个七十四岁的老船长——沈海山。
沈老船长退休前跑了四十年远洋,航线遍布全球,但有一个地方他从不主动提及:百慕大三角。直到三年前,他唯一的孙子沈星——一个痴迷海洋物理的博士生——在一次百慕大海域的科学考察中失踪,连人带船消失得无影无踪。
官方结论是“遭遇极端天气”,但沈老船长不信。他变卖所有家产,自费雇船在那个区域搜寻了整整一年,最终只找到一些令人费解的痕迹:某些海域的磁场读数异常得离谱;声呐偶尔会扫描到海底有规则的几何结构,但下次再去就消失了;还有一次,他的船上的所有电子设备同时失灵了十分钟,恢复后,时钟全部慢了十七秒。
这些发现没人相信,直到他偶然在一个海洋学家论坛上,看到林默以匿名账号发布的、关于全球“异常能量节点”的猜想。两人通过加密邮件联系过几次,交换过数据。
“沈老,您孙子留下的研究资料里,提到过‘海面驻波谐振’的概念,对吧?”周晓芸问。
视频那头,沈老船长坐在一间堆满航海图和老旧仪器的书房里。他头发全白,但眼睛依然锐利如鹰。
“你们想干什么?”老人直截了当。
“六十八小时后,可能会有一股强大的能量从百慕大三角海底释放,通过海面传到大气层。”周晓芸调出模拟图,“如果这股能量与‘天穹’卫星搭建的‘脚手架’共振……”
“天会裂开。”沈老船长接过话,声音沙哑,“小星的理论:某些海底地形就像天然的音叉,如果外界输入的振动频率刚好匹配,就会激发出远超输入的谐振波。大气层会被撕开裂缝,高能粒子流会直接灌进来——那一片海域的一切都会瞬间电离化。”
“能阻止吗?”
老人沉默了足足一分钟,从抽屉里翻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手写的数据和草图。
“小星失踪前一个月,他兴奋地打电话给我,说他想到了一个办法:如果谐振不可避免,那就用另一个谐振去干扰它。就像两个歌手同时唱不同的歌,听众就听不清任何一首。”老人翻到某一页,“他计算过,如果在百慕大三角边缘的十二个特定坐标点,同时制造特定频率的深海低频声波,可能会干扰海底异常节点的谐振模式。”
“具体怎么做?”
“需要十二艘船,配备大功率的深海声波发射器,在精确时间同时启动。”老人抬起头,“但这样的设备只有军方有,而且协调十二艘船同时作业……”
“船我们有办法,”周晓芸说,“设备呢?”
老人指了指墙上一张合影,那是他和几个老战友的:“我认识几个退休的声呐工程师,他们可能还留着些‘老家伙’。但就算能凑齐设备,时间呢?校准呢?误差超过千分之一秒就没用!”
“时间我们来同步。”小陆插话进来,“我们可以提供一个基于卫星量子钟的绝对时间信号——当然,不是‘天穹’的卫星。校准参数请发给我们,我们计算好后回传。”
沈老船长看着屏幕,那双见过半个世纪风浪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最终,他缓缓点头:“给我设备清单和人员名单,我去联系。为了小星。”
就在“顺安号”紧锣密鼓地准备这两条线时,全球互联网的某些角落里,另一场自发动员正在悄然发生。
起因是一个叫“轨道守望者”的民间开源项目。这个项目由一群业余天文爱好者和程序员维护,他们用分布在全球的六百多台自制望远镜和无线电接收设备,持续追踪所有已知的太空物体。
“天穹”失控后,“轨道守望者”的服务器访问量暴增了三千倍。项目创始人之一,网名“星尘”的芬兰女孩,在项目论坛上发布了一条帖子:
【紧急召集:我们需要更多眼睛盯着天空。如果你有望远镜、无线电接收器,或者哪怕只是一台能联网的电脑,请加入我们。我们需要追踪每一块碎片,计算每一次接近,为还在轨道上的航天器提供预警。】
帖子被翻译成十七种语言,在七十二小时内传遍了全球的技术社区。
响应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一个美国农场主贡献出了他原本用于监测作物的大型无人机,加装光谱仪后变成了移动观测站。
日本的一家机器人公司开放了他们的测试场地,让业余爱好者使用高精度激光测距设备。
最令人惊讶的是中国西部的一个高中生社团——他们用学校天文台的废弃零件,加上网购的控制器,自己攒出了一套能自动追踪卫星的望远镜系统,数据精度不亚于专业机构。
这些数据汇聚到“轨道守望者”的服务器,再经过开源算法的处理,形成了一张虽然粗糙但覆盖范围惊人的“民间空间监视网”。当各国官方机构还在为数据共享扯皮时,这张网已经成功预警了三次潜在的碎片碰撞。
“星尘”并不知道她正在帮谁。她只是在论坛置顶帖里写道:“太空属于全人类,不是某个国家或公司的私产。如果官方机构保护不了它,我们就自己来。”
而在“顺安号”上,小陆惊喜地发现,“轨道守望者”的实时数据流,刚好填补了他们监测网的某些盲区。更重要的是,从这些数据中,他捕捉到了一个关键信息:
“内核”的24颗卫星中,有3颗的姿态控制系统似乎出现了微小但持续的漂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干扰它们的离子推进器。
“是太阳风异常吗?”周晓芸问。
小陆摇头,调出太阳活动监测数据:“不是。这干扰……更像是某种定向的、低频的电磁脉冲。”他顿了顿,眼睛突然亮起来,“等等,我知道是谁了!”
他快速搜索数据库,锁定了一个坐标:智利,阿塔卡马沙漠。
那里有一台由民间科学组织“突破聆听”设立的、全球最大的民用射电望远镜阵列的一部分。原本用于搜索外星信号,但它的发射模块理论上可以反向工作——向特定方向发射强力的电磁波束。
“他们一定也发现了卫星异常,在用这种方式干扰!”小陆兴奋地说,“虽然功率不足以完全瘫痪卫星,但足以制造误差!”
林默立刻下令:“联系他们。提供精确的干扰参数建议——瞄准那三颗卫星的推进器燃料管路传感器。不需要瘫痪,只需要让它们的控制系统‘疑惑’,产生更多的不规则抖动。”
“民间航天力量……”周晓芸看着屏幕上这三个同时推进的战线,轻声重复着这个词。
火箭公司的末级壳体、老船长组织的声波干扰船队、全球极客自发的监测与干扰网络——这些分散的、看似弱小的力量,正在林默团队的串联下,悄然编织成一张对抗星冕会庞大阴谋的网。
这张网不够精密,不够强大,甚至漏洞百出。
但它有一个官方机构没有的东西:没有任何官僚程序需要走,没有国家利益需要平衡,没有政治风险需要评估。
有的只是最朴素的动机:保护自己的事业、为亲人寻找真相、扞卫共同的热爱。
“顺安号”的指挥中心里,倒计时显示屏上的数字跳动着:
六十七小时二十二分。
距离“脚手架”抵达百慕大三角上空,还有不到三天。
距离王浩做出决定,还有五小时。
距离沈老船长联系上第一个老战友,还有三十分钟。
距离“星尘”收到来自南大西洋某个匿名Ip的技术建议,还有十秒。
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来自民间的、自发的、全球协作的太空防御行动,在官方机构彻底瘫痪的时刻,悄然拉开了序幕。
这场战斗没有统一的指挥,没有充足的预算,甚至没有法律授权。
但它有无数双盯着天空的眼睛,无数双愿意伸出援手的手,和无数个不肯坐以待毙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