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罐“魂体增肌蛋白粉”被陈一一放在了柜台最里面，和几包受潮的速溶咖啡作伴。她没敢尝试，毕竟亲爹警告过，活人用了可能失眠。她这睡眠质量，再失眠就只能去跟鬼比谁眼圈更黑了。
阿刚教练带来的肌肉压迫感还没完全散去，第六位客户就踩着点来了。这次来的，是个……画风相当复古的鬼。
来者是个干瘦的小老头，穿着一身皱巴巴、仿佛民国时期款式的深色长衫，戴着一顶瓜皮小帽，鼻梁上架着圆框眼镜。他手里拎着一个半透明的、看起来颇有年头的木质药箱，走路微微佝偻着背，透着一股老学究的气质，但那双藏在镜片后面的小眼睛，却闪烁着一种与年龄（或者说鬼龄）不符的、近乎狂热的精光。
他没像其他鬼那样直接飘进来，而是在门口规规矩矩地站定，抬手敲了敲敞开的门板——手指敲在空气中，发出空洞的“叩叩”声。
“陈大师在家否？”声音带着点旧式文人的腔调。
陈一一正对着电脑研究能不能用pS把店铺招牌修得高大上一点，闻声抬头，被这造型晃了一下。“在，请进。”
老鬼飘然而入，动作轻盈利落。他将药箱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咚”声（虽然箱子是半透明的），然后对着陈一一拱了拱手：“老朽姓胡，生前……呃，暂且不提生前。在下面，做些小本经营，售卖些强魂健魄的……保健品。”
陈一一挑眉：“阴间还有保健品？”
“自然有！”胡老头一下子来了精神，打开药箱，里面是几个半透明的玉瓶和小匣子，“您看，这是‘凝魂固魄丹’，采用忘川河底百年阴淤，辅以三生石畔无根水，经七七四十九道工序炼制而成，专治魂体不稳，心神涣散！这是‘开智启灵散’，取彼岸花蕊之精粹，融合判官殿前香火愿力，能提升阴寿悟性，助您在下面考公、晋升事半功倍！”
他口若悬河，推销词一套一套的，听得陈一一一愣一愣的。这业务熟练度，放阳间绝对是金牌销售。
“咳咳，”陈一一打断他，“胡老先生，您找我是？”
胡老头这才收住话头，脸上兴奋的神色褪去，换上了一种混合着焦虑和渴望的表情：“大师，实不相瞒，老朽遇到瓶颈了！”
“哦？”
“老朽毕生心血，都在研究如何炼制出让鬼魂变得更‘强大’、更‘完美’的丹药！”胡老头握紧了拳头，眼中精光更盛，“可我最近研发的一款新药，‘万执念消融丹’，旨在化解鬼魂心中执念，助其平和往生，却屡屡失败！”
他拿起一个玉瓶，里面是几颗灰扑扑、毫无光泽的药丸：“您看，成色不佳，药效全无！别说消融执念了，连最弱的游魂都嫌弃！我试遍了各种配方，调整了无数火候，就是不成！”
陈一一看着那几颗卖相极差的丹药，心想这玩意儿别说鬼了，耗子看了都得摇头。
“所以，您想让我算算，问题出在哪儿？丹方？还是火候？”陈一一问。
“对对对！”胡老头连连点头，“请大师指点迷津！老朽愿以重金……呃，或者最新款的‘滋阴补阳口服液’酬谢！”
陈一一没急着掐指，而是仔细观察着胡老头。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药草灰烬气，魂体能量不算强，但异常执着，几乎所有的精神都聚焦在“炼丹”这一件事上。而且，她隐约感觉到，这老鬼的执念，似乎并不仅仅在于炼成丹药本身，更深层处，好像缠绕着一丝……愧疚？或者说，是某种想要“弥补”的急切？
“胡老先生，”陈一一缓缓开口，“您这‘万执念消融丹’，主要想化解的，是哪一类执念呢？”
胡老头不假思索：“自然是所有执念！怨念、痴念、贪念、妄念……统统化去！”
“所有？”陈一一微微皱眉，“执念，虽是鬼魂滞留阳世或受苦的根源，但某种程度上，也是他们存在的证明，是他们生前最深刻的烙印。您想用一颗丹药，把所有执念都‘消融’，岂不是相当于……抹去他们存在的意义？”
胡老头愣住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炼丹之道，讲究阴阳调和，君臣佐使，”陈一一继续说着，把自己从祖传秘籍里看来的、半懂不懂的理论往外搬，“您这丹药，立意是好的，想助鬼解脱。但方法可能太‘霸道’了。执念如同顽疾，猛药攻之，或许适得其反。为何不试试‘疏导’而非‘消除’？或者，针对不同执念，炼制不同的丹药？比如，‘化解怨气丸’、‘平复焦虑散’、‘增强自信丹’？”
胡老头听着听着，眼睛渐渐瞪大了，呼吸（如果鬼需要呼吸的话）都急促起来。他喃喃自语：“疏导……而非消除……分类炼制……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我一直想着毕其功于一役，却忘了病万变，药亦万变！”
他猛地抬头，看向陈一一的眼神充满了激动和敬佩：“大师一言，惊醒梦中人！老朽……老朽钻了牛角尖了！”
他激动地收拾药箱，手都有些颤抖：“我这就回去重新研究！分类！对！分类炼制！谢谢大师！您真是我的指路明灯！”
他拎起药箱就要走。
“咨询费……”陈一一的声音带着点无奈。跟这些搞研究的鬼打交道，总得提醒他们点现实的。
胡老头停下，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脑袋：“瞧我这记性！”他在药箱里翻找了一下，最后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看起来黑漆漆、毫不起眼的……小炉子？像是用某种石头粗糙雕成的。
“这是老朽早年用的一个‘试丹炉’，没什么大用，就是特别耐火，经得起折腾。送给大师把玩，或者……当个镇纸？”他把小炉子塞给陈一一，然后再次拱拱手，急匆匆地飘走了，嘴里还念叨着“分类”、“疏导”之类的词。
陈一一拿着那个沉甸甸、冰凉的石质小炉子，入手有种奇特的温润感。她看了看，炉子表面似乎刻着一些极其模糊、难以辨认的纹路。
得，报酬又多了一样。从虚无的笔和符，到蛋白粉，现在升级成石器时代的炼丹炉了。她这店快成阴间废旧物品回收站了。
她随手把炼丹炉放在桌角，和蛋白粉罐子并排。那炉子一放稳，原本微微震颤的“逢考必过”笔，竟然安静了下来。
陈一一没太在意，走到门口。
夕阳西下，将巷子染成一片暖黄。老槐树下，那个白色的影子，依旧在那里。
但这一次，陈一一清晰地看到，那白影似乎……动了一下。不再是纯粹的静止观望，而是微微侧身，面朝着她的方向。
虽然依旧看不清面容，但陈一一能感觉到，一道平静无波，却又深邃难测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手机适时地震动起来。
她掏出来，是“债主（亲爹）”。
“试丹炉？胡老头的东西？他可是下面有名的丹痴，执拗得很，你能点醒他，也算功德。不过，那炉子别乱试药，阴间的材料，活人碰了没好果子吃。”
陈一一看着短信，又看了看远处那个似乎更加清晰了几分的白影，再低头看了看手里沉甸甸的石炉。
功德？她只觉得自己好像被卷进了一个越来越深的局里。
这些看似搞笑的鬼魂，它们带来的执念，以及这个神秘的白衣观察者……
她握紧了手里的石炉，冰凉的触感让她精神一振。
“看来，这喜剧，”她轻声自语，“是越来越不好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