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沧桑，刻骨铭心的执念，终究敌不过时间的磨损和现实的冰冷。
老乞丐毕竟是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老怪物，一时的情绪失控，如同湖面被巨石砸开的涟漪，看似汹涌，却也能很快平复。那深埋心底的、关于“家”的剧痛，被他再次熟练地、强制性地压回灵魂最深处，用一层更厚、更麻木的尘埃掩盖起来。
他长长吐出一口带着浓郁酒气的浊气，眼中的悲凉与狂躁如潮水般退去，重新变回那副玩世不恭、甚至有些惫懒的模样。只是那佝偻的脊背，似乎比之前更弯了一些。
“吱呀——”
包厢那华贵的门被轻轻推开，没有预想中的剑拔弩张，反而透着一股小心翼翼。
以一位身着暗紫色锦袍、面白无须、眼神精明的中年人为首，数名气息明显比之前那位高层沉稳深厚得多的人物，快步走了进来。他们一眼便看到了瘫软在墙角、生死不知的同门，以及碎裂的地板，瞳孔皆是微微一缩，但脸上却迅速堆起了恰到好处的、甚至带着几分谦卑的笑容。
那紫袍中年人率先拱手，语气恭敬，姿态放得极低：“晚辈合欢宗外事长老，赵无量，见过前辈。门下弟子有眼无珠，冲撞了前辈法驾，实乃死罪！我等管教无方，特来向前辈请罪，任凭前辈发落！”
态度诚恳，认错干脆，直接将姿态拉到了最低。
老乞丐耷拉着眼皮，用指甲剔着牙缝里的肉屑，浑不在意地“嗯”了一声，没说话。
赵无量见状，心中更是一紧，脸上笑容不变，继续道：“前辈息怒。为表歉意，我醉仙居愿奉上极品灵石千颗，并本阁珍藏的‘千年醉仙酿’十坛，聊表心意。此外，前辈在此的一切用度，皆由我醉仙居承担，只求前辈能消解雷霆之怒。”
他绝口不提什么“玄天令”，也不问老乞丐来历，更不敢有丝毫追究之意。修行界实力为尊，对方能轻易废掉他们一位人道境巅峰的高层，其实力深不可测，至少是地道境，甚至可能是玄道境的老怪物！为了一个弟子（况且那弟子平日也颇多跋扈）与这等强者结下死仇，殊为不智。花些资源，卖个笑脸，将灾星送走，才是上策。不过是舍些钱财，就当破财消灾，结交（或者说打发）一个惹不起的存在了。
老乞丐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将那枚玄天令再次拿了出来，随意地丢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认识这玩意儿吗？”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赵无量等人目光立刻聚焦在那古朴的令牌上，仔细端详，神念细细探查。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与疑惑。
赵无量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惭愧，再次拱手：“恕晚辈眼拙，实在……实在不识此物来历。想必是前辈师门重宝，非凡俗所能见识。”
他的话滴水不漏，既承认不认识，又捧了老乞丐一下。
然而，这话听在老乞丐耳中，却如同又一盆冷水，浇在了那刚刚压下去的心火上。
他沉默了片刻，随即发出一声意味难明的轻笑，带着无尽的嘲讽，也不知是嘲笑容欢宗，还是嘲讽自己，亦或是嘲讽这无常的命运。
“呵……呵呵……”他摇了摇头，伸手将令牌收回，看也没看赵无量等人一眼，只是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
“滚吧。东西留下。”
赵无量等人如蒙大赦，不敢有丝毫迟疑，连忙躬身应是，留下一个装满灵石的储物袋和灵酒，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包厢内再次安静下来。
老乞丐独自坐在那里，看着手中这枚连名号都无人识得的“玄天令”，最终，化作一声悠长而落寞的叹息。
这声叹息里，不再有愤怒，不再有悲怆，只剩下一种……被时光彻底遗忘的孤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