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成熟的君王，绝不会允许一支只听命于一人的强大私军存在，哪怕那个人，是他过命的兄弟。
卧榻之侧，岂容猛虎酣睡。
黑煞军的解散，从皇帝登基的那一刻起，就是必然的趋势。
她收紧了手臂，让卫揽舟靠得更稳一些。
“解散对他们来说，也未必是件坏事。”
“谁也不愿意总是在刀尖舔血过日子。”
“你给了他们最好的归宿，给了他们选择人生的机会。”
赵栖凰仰起头，侧脸轻轻蹭了蹭他的发鬓。
“就算大家人没在一起，但黑煞军的魂，不会散的。”
卫揽舟的身子微微一僵。
他窝在她颈间，久久没有说话。
车厢内一片静谧，只有浅浅的呼吸声交织。
就在赵栖凰以为他又睡着了的时候。
卫揽舟突然歪过头。
一个温热柔软的吻，猝不及防地，落在了她的侧脸上。
赵栖凰的身子一僵。
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这一刻。
卫揽舟亲完，却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脑袋一歪，又重新埋回了她的肩窝里。
这一次，他没有再控诉，也没有再撒娇。
均匀而沉重的呼吸声，在她耳畔响起。
赵栖凰侧过头，借着从车窗缝隙里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清了他沉睡的侧脸。
眉眼舒展，没了白日里的凌厉与算计，也没了方才醉酒后的委屈与胡闹。
十分安稳。
她第一次见到他这副模样。
卸下了所有铠甲，将最柔软脆弱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面前。
赵栖凰的心，软成了一滩春水。
她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以后这酒，看来得让他常喝。
马车在相府门口停稳，车夫在外恭敬地禀报。
赵栖凰轻轻拍了拍卫揽舟的脸。
“卫揽舟，醒醒，到家了。”
他浓密的眼睫颤了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眼底还有一片未散的猩红，看清是她，便又黏了上来。
“到了？”
“嗯，到了，下车吧。”
“我不。”
他耍起了无赖，双臂铁箍似的搂着她的腰，就是不肯松手。
赵栖凰耐着性子哄他。
“听话，回去睡。”
卫揽舟不理，只是把脸埋在她怀里，闷闷地问。
“你还没回答我。”
“回答什么？”
“你到底，爱不爱我？”
又来了。
赵栖凰这次却没觉得头疼，反而有些想笑。
她伸出手，一下一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脑。
“爱。”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爱你。”
卫揽舟的身子明显一顿，随即，他搂得更紧了。
好不容易连哄带骗地将他弄下马车，扶进了卧房，赵栖凰只觉得筋疲力尽。
她替他脱了外袍和靴子，想将他塞进被子里。
“好了，快睡吧，天都快亮了。”
卫揽舟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坐起身，一双醉眼亮得惊人。
“天快亮了？”
“对。”
“那正好！”他一把将她也拉了起来，满脸兴奋，“我们去看日出！”
赵栖凰一个踉跄，险些被他拽倒。
“看什么日出？”
“走，去屋顶看日出。”卫揽舟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外走。
赵栖凰被他磨得实在没了办法。
她停下脚步，对着门外守着的侍女小红吩咐道。
“去拿两件厚一点的披风来。”
小红不敢多问，连忙应声去了。
很快，两人便裹得严严实实，像两只笨重的熊，踩着梯子，爬上了卧房的屋顶。
夜风清冷，吹得人酒意都散了几分。
赵栖凰生怕他一个迷糊，从这高处栽下去，便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他一边胳膊。
卫揽舟却不看远方将白的天际，只侧着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他另一只手支着头，胳膊肘杵在膝盖上，姿态慵懒又散漫。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夫人抓我抓得这么紧，是怕我跑了吗？”
赵栖凰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开口。
“我是怕你掉下去，摔得青一块紫一块，这一块，那一块的。”
卫揽舟闻言，笑意更深了。
他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黎明里，说不出的悦耳。
笑过之后，他却收敛了神情，目光变得幽深。
他静静地看着她，许久，才缓缓开口。
“夫人。”
“嗯？”
“这段时间，做好准备。”
卫揽舟的声音里，已经听不出半分醉意。
“我们可能，很快就要离开京城了。”
赵栖凰的心微微一动，却并不意外。
她迎着他深邃的目光，平静地开口。
“我早就不想留在这里了。”
“尤其是这次去了利州，看了那里的风土人情，再回头看京城这些迷人眼的富贵荣华……”
她轻轻摇头，眼底闪过一丝厌倦。
“只觉得，尔虞我诈，虚伪至极。”
卫揽舟没有说话。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了她许久。
天边，第一缕晨曦刺破了黑暗。
金色的光芒，温柔地洒在她的脸上，为她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
良久，他才低声开口，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
“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赵栖凰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那笑意里，带着几分释然。
“人总是会变的。”
她轻声说：“可能经历的多了，就越来越想过得简单一点。”
“京城这些荣华富贵，也就看得淡了。”
卫揽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眼底闪过一丝愧疚。
“是我没照顾好你。”
赵栖凰摇摇头，反手握住了他微凉的大手
“不，你把我照顾得已经很好了。”
她话锋一转，忽然抬手指向天际，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
“快看，太阳出来了。”
卫揽舟顺着她指的方向抬头看去。
只见天边那浓得化不开的墨色，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一点点璀璨的红，从那道口子里挣扎着，跳跃着，喷薄而出。
万丈金光，瞬间刺破云层，将整座沉睡的京城染成了一片瑰丽的金色。
晨曦的光辉，温柔地洒在两人的脸上、身上。
就在卫揽舟专心致志地看着这壮丽的朝阳时，赵栖凰的声音，冷不丁地在他耳边响起。
“卫揽舟。”
“嗯？”
他下意识地侧过头。
赵栖凰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那轮初升的旭日上。
“我不需要你照顾。”
“我会和你并肩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