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傍晚,会议一结束,他连夜驱车赶回。吉普车驶入营区时,已是繁星满天。小院里亮着灯,周红梅正坐在门口纳凉,看到他的车,立刻站了起来。
“顾团长,您可算回来了!孩子们都挺好,就是予乐昨晚有点发烧,吃了药退了,今天有点蔫儿……”周红梅连忙汇报情况。
顾辰翊心一紧,大步走进屋里。予安已经睡着了,四仰八叉,睡得香甜。予乐却醒着,蜷缩在小床上,小脸有些苍白,看到爸爸进来,眼睛瞬间就红了,伸出小手,带着哭腔小声喊:“爸爸……”
顾辰翊的心像是被那只小手紧紧攥住了。他走过去,一把将女儿抱起来,感觉到她身上还有些低烧后的虚软。他用手背试了试她的额头,温度正常,才稍稍放心。
“对不起,爸爸回来晚了。”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愧疚。
予乐把小脸贴在他脖子上,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了他。
那一夜,顾辰翊几乎没睡,守着予乐,隔一会儿就摸摸她的额头,喂她喝点水。予乐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会惊醒,看到爸爸在身边,才又安心睡去。
第二天,予乐的精神好了很多。顾辰翊破例没有去营部,在家陪了她一天。他抱着女儿坐在院子里,看蚂蚁搬家,给她读那本已经被翻得卷边的《看图识字》。予乐安静地依偎在他怀里,阳光透过乌桕树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傍晚,顾辰翊收到陆云瑶的信。信里提到她刚结束一门重要的考试,感觉还不错,字里行间透着解脱和轻松。她还画了一幅简笔画:一个小人坐在书山前,头顶着一个巨大的灯泡,旁边写着“顿悟!”
顾辰翊看着那幅画,嘴角微微上扬。他把信读给孩子们听,指着画上的小人说:“看,妈妈考试考得好,很高兴。”
予安抢过信纸,指着灯泡说:“妈妈!亮!”
予乐则轻轻摸着那个小人,小声说:“妈妈……聪明。”
顾辰翊看着孩子们,又看看手中信纸上妻子充满活力的笔迹,再环顾这个虽然简陋却充满温情的小院,心中涌起一股复杂而澎湃的情绪。有分离的苦涩,有坚守的疲惫,但更多的是看着所爱之人各自努力、共同成长的欣慰与希望。
夏末的风,带着收获的气息,轻轻拂过。他知道,眼前的分离与辛苦,都是为了更好的团聚。而他,会一如既往地,守好这个家,等待那盏远方的灯,学成归来,将这个小院照耀得更加明亮。
一九七七年,秋意渐浓。院子里的乌桕树已然披上绚烂的金黄,风一过,便有成群的叶片旋转飘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菜地里的夏季作物已收毕,只剩下几棵耐寒的白菜和萝卜,在秋阳下显得格外敦实。那几株向日葵的花盘彻底低垂,沉甸甸的,籽粒变黑,预示着收获的季节。
陆云瑶大学第一学年的期末考试终于结束。她寄来的信里,字里行间都透着一种大战过后、精疲力尽却又如释重负的轻快。她没有过多谈论考试本身,只简单说“尽力而为,静待结果”,更多的是描述考完后和同学们去学校后山放松的情景,漫山遍野的秋色,以及终于可以暂时抛开课本、睡到自然醒的奢侈。
随信附上的,是一张她在学校湖边拍的合影,照片上的她站在几个同学中间,穿着素色的确良衬衫,剪短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脸上带着明朗而略显疲惫的笑容,眼神却比离家时更加坚定和开阔。照片背面写着:“辰翊,予安,予乐,看,这是妈妈和同学们。妈妈很好,很想你们。”
顾辰翊将照片仔细地压在书桌玻璃板下,和之前那张一寸照并排。
予安和予乐对这个“有很多妈妈的画”表现出极大兴趣,常常踮着脚扒着桌沿看。予安指着照片里的陆云瑶,又指指墙上陆云瑶画的简笔画,大声宣布:“妈妈!这里!那里!好多妈妈!”
予乐则更安静,会用小手指轻轻点着照片上妈妈的笑脸,然后转过头,用那双酷似母亲的大眼睛望着顾辰翊,仿佛在无声地询问:“妈妈什么时候能像照片里这样,真的回来?”
顾辰翊读陆云瑶的信时,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状态的变化。那个初入校园时带着些许惶惑和拼命劲头的女子,似乎正在知识的浸润和集体生活的磨砺中,悄然蜕变,变得更加自信、从容。
他为她高兴,心底却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看着一只羽翼渐丰的鸟儿,既欣慰于她的高飞,又难免担忧风筝线的那一头是否还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这种情绪他从未宣之于口,只是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现在的生活里。秋季是部队训练的黄金期,任务繁重,但他尽量将工作时间压缩在白日,把夜晚完整地留给孩子们。
他的“家庭教育”内容也更加丰富了。除了认字涂鸦,他开始教予安一些更复杂的技能,比如用绳子打几种简单牢靠的结(水手结、称人结),比如看地图辨认基本的方位。予安对后者表现出浓厚兴趣,常常拿着顾辰翊画的最简单的营区地图,像模像样地寻找“指挥部”(他们家)和“弹药库”(厨房)。
予予乐则对自然万物充满了好奇。秋叶飘落,她会捡起不同形状颜色的叶子,问爸爸它们的名字;看到蚂蚁搬家,她会蹲在地上看很久,问它们要去哪里。顾辰翊并非百科全书,但他会抱着女儿,坐在落满叶子的院子里,耐心地根据自己的所知所能解答:“这是乌桕树的叶子,秋天会变红变黄。”“蚂蚁在准备过冬的粮食,它们很勤劳。”
他回答不出时,会坦诚地说:“爸爸也不知道,等妈妈回来,妈妈读过很多书,她可能知道。”这既给了女儿期待,也无形中在孩子们心中进一步巩固了母亲“知识渊博”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