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深秋,大连青泥洼桥一带新开了家“金源典当行”。老板金大鹏五十出头,东北汉子,方脸阔嘴,一身膘肉,说话声如洪钟。开业前,他特意托人从河北一位老石匠那儿请来一尊貔貅石像,说是明朝老物,能镇宅招财。
这貔貅半人多高,青石雕成,岁月在它身上留下无数蚀孔与裂纹。它蹲踞在典当行大门内侧,头生独角,双目圆睁,巨口微张,利齿森然。最特别的是它的姿态——前爪按着一枚铜钱,后腿蹬地,脊背弓起,仿佛随时会扑将出去。
金大鹏对这石像爱不释手,每日开门前必用新毛巾仔细擦拭。 “貔貅无肛,只进不出,正是咱们这行的宝贝。”他对店员们说。
果不其然,开业头三个月,金源典当行生意红火得邪乎。附近居民、甚至远处来的商客,都拎着大包小裹来典当。金镯玉器、名表古玩、祖传字画,流水般进了柜台。金大鹏晚上盘账,看着节节攀升的数字,乐得合不拢嘴。
然而好景不长。第四个月起,金大鹏察觉事情不对劲。
先是发现店里典当物品的赎回率骤降。按行内规律,十件当品中总有三四件会被赎回,可这月以来,四十七件当品,竟无一人回来赎取。金大鹏起初以为是运气,直到他发现那些过期当物的票据存根,竟在仓库里不翼而飞。
接着是流动资金问题。金大鹏明明记得保险柜里有四十万现金备用,可每次清点都少个两三万。账本上的数字与实物对不上,问遍店员也无果。银行那边也出了岔子——几笔到期转存的款项莫名其妙被冻结,手续齐全却总被告知“系统故障”。
最让金大鹏心惊的是他自己开始走背字。先是老婆莫名病倒,住院花去大笔医药费;接着他儿子在学校与人打架,赔了不少钱;然后是他自己,先是车祸撞断了肋骨,后又查出糖尿病。家里像是漏了底的袋子,多少钱都填不满。
一天深夜,金大鹏独自在店里对账,越算越觉得邪门。他起身踱步,不自觉停在貔貅石像前。店内只亮着一盏台灯,昏黄光线中,那石貔貅的阴影拉得老长,投在背后墙上,竟比平日更加狰狞。
金大鹏伸手抚摸石像,指尖触到貔貅微张的嘴部时,猛地缩了回来——那石嘴触手温热,仿佛有呼吸一般。他凑近细看,恍惚间觉得貔貅的喉咙深处有什么东西一闪,像是金属反光。
“我眼花了?”金大鹏揉揉眼睛,再看时却什么都没有。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阵极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什么硬物在石像内部滚动摩擦。他屏息静听,那声音却又消失了。
第二天,金大鹏去找了附近有名的出马仙黄老太。黄老太听了他的叙述,闭目掐指半晌,忽然睁眼道:“你那貔貅,是不是右前爪下压着枚铜钱,嘴角有道裂纹?”
金大鹏心头一震,正是如此。
“坏事了,”黄老太摇头,“那本是一对貔貅中的雄兽,雌的早毁于战火。这独貕孤守百年,已生灵性,如今认你为主,却贪噬无度。它不只吞外财,连你的家底、运势、精气一并吞食。若不阻止,怕是要出人命。”
金大鹏冷汗涔涔:“那该怎么办?”
“寻常法子无用,”黄老太低声道,“需用黑狗血,破其‘吞金’之口。但切记,须是纯黑无杂毛的土狗,且须在月圆之夜子时动手。还有...”她犹豫片刻,“那貔貅既认你为主,你破它神通,必遭反噬,轻则折寿,重则殒命。你可想好了。”
金大鹏心事重重回到店里。望着那尊陪伴他数月的石像,心中五味杂陈。起初的兴旺确是托它之福,如今的困窘也是因它而起。他想起老家有句俗话:“请神容易送神难”,如今算是体会到了。
接下来几天,金大鹏托人在乡下寻得一条纯黑土狗,付钱让农户好生喂养。他自己则夜夜难眠,常在店里对着貔貅发呆。
一晚,他梦见自己站在一处无边无际的荒漠中,对面蹲着那尊貔貅石像,只是比现实中大了数倍,遮天蔽日。貔貅开口,声音如金石摩擦:“我为你聚财,你为何负我?”
金大鹏在梦中反问:“你既为我聚财,为何又吞我根基?”
貔貅巨口一张,吐出无数金银珠宝,却又转瞬间化为黑水:“贪念不止,吞噬不休,此我本性。你既请我,当知后果。”
金大鹏惊醒,浑身冷汗。
月圆之夜将至,金大鹏越发犹豫。他查了典籍,才知道貔貅本是龙子,因触犯天条被玉帝击穿屁股,变成只进不出。而那尊明代石貔貅,据传曾属于一位明末将军,将军富可敌国却家破人亡,死后貔貅流落民间,几经易主,每位主人都曾富极一时,却都不得善终。
金大鹏想起典当行开业那天,他亲手将貔貅安置在门口,还笑着说:“老伙计,往后就靠你啦。”那时阳光正好,石像表面温润,并无异常。
如今想来,一切早有预兆。
月圆那天,金大鹏一早就心神不宁。傍晚时分,农户送来黑狗血,盛在一个陶罐里。金大鹏将罐子放在后院,自己坐在店里,看着天色渐暗。
九点多钟,店里电话响起,是医院打来的,说他妻子病情突然恶化,已转入重症监护室。金大鹏手一抖,话筒差点掉落。
十点整,他儿子打来电话,带着哭腔说在学校宿舍摔断了腿。
十一点,会计发来短信,说税务局突然要来查账,时间就在明天上午。
金大鹏浑身发冷,他知道这是貔貅的警告。
十一点半,月正当空。金大鹏颤抖着捧起陶罐,走向店门。月光透过玻璃门照进来,那尊貔貅石像仿佛活了过来,双眼在黑暗中泛着幽光。
金大鹏打开店门,一步步走向石像。越是靠近,越是觉得呼吸困难,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了他的喉咙。
“老伙计,”他声音沙哑,“对不住了。”
他揭开陶罐盖子,一股腥气扑面而来。
就在他准备泼出狗血的那一刻,店内灯光突然全灭。月光下,那貔貅石像的嘴似乎咧得更开了,像是在嘲笑他的徒劳。
金大鹏咬紧牙关,举起陶罐。突然,他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去,陶罐脱手飞出——黑狗血不偏不倚,正好泼在貔貅张开的嘴里。
刹那间,店内响起一阵刺耳的尖啸,不似人间任何生灵所能发出。金大鹏捂住耳朵,惊恐地看着石像表面开始龟裂,裂缝中透出诡异的红光。
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他清楚地听见了金属碰撞、碎裂的声音,从石像内部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挣扎、崩坏。
突然,一切声响戛然而止。
金大鹏瘫坐在地,大口喘气。月光依旧明亮,照在貔貅石像上——那石像嘴部出现了一个黑洞,边缘焦黑,像是被什么腐蚀过。
第二天起,金源典当行的生意逐渐恢复正常。有人回来赎当了,流动资金不再莫名消失,金大鹏的家运也慢慢好转。只是他再不敢供奉任何招财之物,店里空荡荡的,只有那尊嘴部破损的貔貅石像依旧立在门口,提醒着他那段可怕的经历。
多年后,有人问起石像嘴部的破损,金大鹏只是摇头不语。只有夜深人静时,他偶尔会想起那晚的尖啸和红光,以及从那以后对“财运”二字的全新理解。
而那尊吞金貔貅的故事,也在大连民间悄悄流传开来,成为老人告诫后辈莫要贪得无厌的又一个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