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之下，城市仿佛一头死去巨兽的冰冷尸骸，凝固的钢筋混凝土骨架扭曲断裂，裸露的钢筋如同狰狞的肋骨，刺破黑暗。腐败与铁锈的气味混杂，凝结成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帷幕，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试图在其中穿行的生灵身上。
林凡和王浩在这片巨大的墓穴中艰难潜行。
放弃了皮卡，意味着放弃了速度与相对的安全屏障，但也换来了无与伦比的隐蔽性和灵活性。林凡在前，他的【信息探查】能力如同一个无形的生物雷达，以他为中心，持续不断地扫描着周围近百米范围内的环境。能量光点的反馈在他意识海中勾勒出一幅幅凶险或安全的图谱——大多数是代表着畸变体的、缓慢移动或静止不动的浑浊光斑，零星夹杂着代表进化体的、更为明亮且移动轨迹更难预测的光团。
他们避开主干道，在狭窄的小巷、破败的商铺甚至需要攀爬的断壁残垣间穿梭。每一次转角都可能是一次生死赌博，每一次轻微的脚步声都可能引来黑暗中的猎杀者。
“凡哥，左前方……大概五十米，两个‘脏东西’，蹲在垃圾箱后面，不动。”王浩压低声音，气息因为持续的紧张和运动而有些急促，但他同样努力地发挥着自己的听觉优势，与林凡的探查能力形成互补。
林凡微微点头，打了个手势，两人立刻屏息，如同融入阴影的壁虎，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从一个倒塌的广告牌骨架下悄无声息地钻过，绕开了那处潜在的危险。
这种行进方式极其消耗精力，速度也慢得令人心焦。工业园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仿佛遥不可及的海市蜃楼。系统空间里储备的食物和水在提醒他时间的宝贵，每多耽搁一分钟，生存的资本就在无声无息地流逝一分。
就在林凡计算着剩余路程和可能遭遇的风险，心情愈发沉重时，意识海中，【信息探查】的反馈界面忽然出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波动。
不是一个，而是数个极其微弱、仿佛风中残烛般的白色光点，聚集在右前方大约七十米外的一栋半塌的写字楼底层。它们的亮度太低了，几乎被周围环境杂乱的干扰信号所淹没，若非林凡的精神高度集中，很可能就会忽略过去。
几乎同时，一阵极其细微、断断续续的、夹杂着大量静电噪音的无线电呼救声，也飘进了林凡强化过的听觉范围。
“……滋滋……任何……滋滋……收到吗？……地下……b2……幸存者……三人受伤……急需……滋滋……救援……食物……水……”
声音微弱得如同幻觉，内容也因为信号不良而残缺不全，但那确实是人类的呼救声！在这片被死亡和怪物统治的废墟里，竟然还有活人被困！
林凡猛地停下脚步，举起拳头。王浩立刻蹲下，警惕地四下张望，用眼神询问。
“那边，”林凡指向那栋半边楼体已经塌陷，摇摇欲坠的写字楼，声音压得极低，“有活人，不止一个，还有无线电。在地下室。”
王浩的眼睛瞬间瞪大了，既有发现同类的一丝微弱喜悦，但更多的却是深深的警惕和担忧。“活人？在这种地方？凡哥，会不会是……陷阱？”末世里，利用同情心设置的陷阱比比皆是，广播求救信号，引诱幸存者前来然后抢夺物资，甚至更糟，这并非不可能。
“不确定。”林凡的眼神锐利如鹰，紧紧盯着那栋黑暗的建筑，“信号非常弱，不像是大功率设备发出的。而且，【信息探查】反馈的生命信号也很微弱，至少有两个处于濒危状态。不像是精心布置的陷阱该有的样子。”
但他也不敢掉以轻心。末世的第一条铁律就是怀疑一切。
救，还是不救？
理智告诉他，绕开是最佳选择。他们的目标是工业园，那里有他们急需的物资和可能的立足之地。任何节外生枝都可能带来不可预知的风险，拖慢进度，甚至将两人置于死地。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多一份负担，尤其是可能还有伤员。
但是……
那断断续续的求救信号，那微弱到几乎熄灭的生命光点，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早已被末世磨得有些坚硬的心脏上。他不是圣人，早已见惯了死亡和背叛，但彻底摒弃一切，变成只知利己的怪物，那和外面游荡的畸变体又有什么区别？
更重要的是，那个呼救者提到了“地下”。能在地下室坚持这么久，或许那里有相对安全的空间结构。而且，他们拥有无线电，哪怕功率再小，也可能意味着他们掌握着一些信息——关于这片区域的情报，关于其他幸存者，甚至……关于那些诡异的“光柱”。情报，在末世里有时候比食物更珍贵。
短短几秒钟，林凡脑中已闪过无数权衡。
“浩子，保持警戒，跟我来。我们靠近侦查，确认情况。如果是陷阱，立刻撤离；如果是真的……”林凡深吸一口气，“见机行事。”
王浩重重点头：“明白，凡哥。我听你的。”
两人如同幽灵般，借助废墟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靠近那栋写字楼。越靠近，【信息探查】反馈的信息越清晰：总共六个生命光点，四个非常黯淡，两个稍亮但也很虚弱，集中在地下二层某个狭小的空间内。楼内也有几个畸变体的光点在一楼大堂漫无目的地游荡。
无线电的噪音也稍微清晰了一点，能听出是一个压抑着痛苦和疲惫的男声在重复呼救。
避开大堂的怪物，林凡找到一处垮塌形成的缺口，两人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建筑内部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霉菌味，应急灯早已熄灭，只有林凡带来的强光手电划破黑暗，照亮满地的碎石和倾覆的办公家具。
循着信号源和生命反应，他们找到了一处通往地下车库的斜坡入口，但入口被大量的建筑碎块和一辆侧翻的汽车堵死了大半。
呼救声和生命信号是从更下方传来的。林凡仔细搜寻，终于在斜坡侧面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标着“设备层\/配电室”的狭窄楼梯间。门被从里面堵住了，但门板上方有一个通风口栅栏，声音正是从那里隐约传出。
林凡示意王浩警戒身后，自己轻轻敲了敲铁门。
里面的呼救声戛然而止，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而紧张的呼吸声。
“里面的人，听到吗？”林凡压低声音，对着通风口说道，“刚才是你们在呼救？”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十几秒，然后一个充满警惕和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是谁？外面……外面的怪物呢？”
“怪物暂时没过来。你们情况怎么样？有多少人？”林凡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反而继续提问。
里面又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进行内部交流。片刻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多了一丝急切和绝望下的希冀：“我们……我们原来有八个人，现在……还剩六个。两个重伤，快不行了！我们需要药品，需要水！求你，如果能帮我们……外面……暂时安全吗？你是怎么进来的？”
“从侧面缺口进来的。楼里还有怪物，不算安全。”林凡冷静地回答，“你们有武器吗？为什么被困在这里？”
“有……有一把消防斧，还有……我自己有一把只剩几发子弹的手枪。”里面的声音回答道，似乎下定了决心，“我叫赵国强，是……是前武警。灾难发生时，我们正在这里进行设备检修……结果就被困住了。仓库里有点应急食物和水，但快耗光了……出口被彻底堵死了，我们试过，挖不通……”
前武警？手枪？
林凡心中一动。这增加了对方话语的可信度，也意味着对方可能具备一定的战斗力和价值。但同时，拥有武器也意味着潜在的危险。
“你们知道附近的情况吗？比如，通往城西工业园的路况？或者……有没有见过一种巨大的、发光的‘光柱’？”林凡尝试着抛出问题，既是获取情报，也是试探。
“……工业园？”赵国强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听说那边早期有个官方疏散点，但后来信号就断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路……主干道根本不能走，全是那些鬼东西！我们之前听到过巨大的动静，像是有很多东西在往那边移动……光柱？你……你也看到了？”他的声音里突然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情绪，像是恐惧，又像是困惑。
林凡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也？你知道那是什么？”
“……不清楚，完全不清楚。”赵国强的回答变得有些急促和回避，“但那东西出现后，怪物好像变得更活跃了……兄弟，别问这些了！救救我们！只要你帮我们出去，我带的那把枪可以给你！我知道哪里还能搞到一些武器！我还知道这城里现在有几个特别危险的团伙在活动，还有一个据说能换到物资的‘交易所’的位置！这些情报都能告诉你！求你了！”
情报！果然有情报！
关于掠夺团伙，关于交易所，尤其是关于“光柱”……这个赵国强似乎确实知道些什么，虽然他现在明显有所隐瞒。
救，风险巨大，要清理可能闻声而来的怪物，要负担起六个陌生人的生存，尤其是还有伤员。
不救，或许能避开眼前的危险，但可能错过宝贵的情报和一个前武警的战力，以及……内心深处一丝微弱却无法完全掐灭的人性拷问。
林凡的手电光柱扫过那扇冰冷的铁门，仿佛能穿透它，看到后面那些被困在绝望黑暗中、正在缓慢死亡边缘挣扎的灵魂。
他沉默了几秒钟，大脑飞速运转，计算着各种可能性和得失。
最终，他对着通风口，沉声开口：
“……我可以试试帮你们出来。”
门内瞬间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混杂着哭泣和喘息的小小骚动。
但林凡接下来的话，却让那骚动瞬间冷却下去，带上了一丝寒意。
“但是，”他的声音冰冷而清晰，不容置疑，“出来之后，一切必须听我指挥。武器，包括你那把手枪，暂时由我统一保管。所有的物资分配，由我决定。同意，我就动手。不同意，你们就继续等待或许永远不会来的下一批‘救援’。”
“现在，告诉我你们的选择。”
铁门之后，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怪物嘶嚎，在黑暗中交织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