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彻底从古字中渗出的瞬间,现实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某个无形的开关。
轰——!
一声并非来自听觉,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响,在城市每个角落回荡。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向同一个方向——第八碑。
就在那万众瞩目之下,原本仅一人高的石碑,竟如雨后春笋般节节攀升!
石块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尘土飞扬间,它在一夜之间,硬生生长高至三丈!
更令人心惊的是,高耸的碑身上,从顶到底,遍布着蛛网般的细密裂纹。
它看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分崩离析,化为一地碎石。
然而,没有一块石屑掉落。
那些裂纹非但没有带来毁灭,反而像活物一般,在碑体内部隐隐流动着微光,宛如人体经络,充满了诡异而磅礴的生命力。
晨曦的第一缕光线刺破云层,精准地投射在碑面上。
光芒所及之处,那些脉络般的裂纹中,竟开始缓缓浮现出一个个名字。
“林昭……”
“又一个林昭……”
人群中发出阵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那些名字,工整、深刻,足有百个之多,每一个都是“林昭”。
它们不是被刻上去的,而是从石头内部“长”出来的!
这百个名字,正是百年来,这座城市里所有因背负“林昭”之名,最终遭遇不幸、凄惨死去的受难者!
老刻工颤抖着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抚摸着冰冷的碑面,当指尖触碰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时,他浑浊的老泪瞬间决堤,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它……它没有忘……它在记人啊!”
这一声哭喊,仿佛点燃了引线,人群中压抑的啜泣声顿时连成一片。
这不再是一块冰冷的石头,而是一面铭记着百年血泪的英灵墙。
言辙立于碑前,清晰地感知到,一股纯粹而宏大的善业之力正从四面八方汇入第八碑。
这正是“名债反哺”彻底完成的标志。
那些被“林昭”之名所累的亡魂,他们的苦难与不甘,此刻尽数化为养料,催生出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存在——碑灵。
这块碑,活了。
阿回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他振臂高呼:“各位!碑灵已醒,它在为亡者正名!现在,轮到我们这些活着的、曾被剥夺名字的人了!来,拿起笔,就在这片土地上,写下你们真正的名字!”
他发起了“名字认领”行动。
人群骚动起来,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被推了出来。
她叫阿珍,是城里第一个被迫改名的孩子,如今已近五十。
她颤抖着接过一支树枝,犹豫地走到碑底。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弯下腰,用尽全身力气,在第八碑下的泥土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她早已陌生,却又刻骨铭心的两个字——阿珍。
当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第八碑的碑体猛然一震,一道璀璨的银流从碑底的脉络中骤然涌出,瞬间灌入那两个字所在的土地。
下一秒,就在那两个字上,一株洁白无瑕的花朵破土而出,迎风绽放。
更奇特的是,在那纯白的花心之中,竟天然生成了“阿珍”二字的纹路,清晰可见。
言辙手中的残卷微微发烫,一行新的词条在其上浮现:【真名落地,即生根】。
“天啊!花开了!我的名字开花了!”阿珍激动得语无伦次,泪流满面。
这一幕,彻底点燃了所有人的希望。
人们争先恐后地上前,在碑下的土地上写下自己被尘封的真名。
一时间,第八碑下,百花齐放,每一朵花都承载着一个失而复得的名字,汇成一片芬芳而神圣的花海。
奇迹并未就此停止。
当晚,遍布全城的七口希望井,在同一时刻,井口齐齐绽放出与碑下同样洁白的“名之花”,清冽的井水倒映着满天星辰,仿佛在与第八碑遥相呼和。
阿烬盘坐在碑前花海之中,神情肃穆。
从第八碑延伸出的无数银色光芽,如活物般缠绕上他的身体,在他周身形成一个不断流转的“名债环”。
他双目紧闭,眉心处,三团浓郁的怨念黑雾正从远处飘来,那是城中三个最顽固的【附名者】身上剥离的诅咒。
黑雾狰狞地扑向阿烬,却被那银色的名债环稳稳接住。
阿烬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但他没有退缩,反而主动引导这些黑雾没入自己体内。
银光大盛,他的身体仿佛成了一个熔炉,将那些代表着痛苦与诅咒的黑雾强行炼化,转化为一股股纯净的能量,再通过名债环,反哺给身后的第八碑。
碑身嗡鸣,光芒更甚。
言辙不知何时已立于三丈高的碑顶,衣袂飘飘。
他以焦黑的残卷为笔,以自己浩瀚的精神力为墨,在夜空中龙飞凤凤舞地写下一行大字:【名债可转,非必即焚】。
字迹在空中停留片刻,化作点点星光融入第八碑。
这,才是“名债清算”的真正形态——不是粗暴的终结与焚毁,而是慈悲的净化与循环。
诅咒可以被转化,怨念可以被渡化,绝望之中,亦有生机。
“咚……咚……”
沉重的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传来。
名井守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到那口被命名为“正名井”的希望井前,老迈的身躯缓缓跪下。
井底,曾经翻涌不休的黑雾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露出清澈见底的水面。
水波荡漾,清晰地倒映出两个字,那两个字仿佛不是来自天空,而是由井底的星光汇聚而成——林昭。
“井……醒了……”名井守抬头,望向远处碑顶那个如神只般的身影,声音沙哑而虔诚,“名字的根……回来了。”
他颤巍巍地从怀中取出一物,那竟是一枚乳牙化石,正是当初小帖吐出的那一枚。
可此刻,这枚化石不再是死物,它的顶端竟已破开,长出了一株寸许高的、晶莹剔透的小树苗,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言辙手中的残卷焦痕轻轻触碰那树苗,一行词条再次浮现:【名生树,树承命】。
言辙从碑顶飘然而下,将那枚初生的、由无数名字汇聚而成的“名帖残片”小心翼翼地埋入第八碑之下。
霎时间,残卷的焦痕与碑体的银芽彻底交织在一起,化作一张覆盖全城的巨大光网,沿着城市的地下脉络,向四面八方疯狂延伸。
他望着城市中心那座灯火通明的高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低语道:“他们要立第九碑?好啊……可第九碑的根基,得从第八碑借。”
他眼前的残卷上,一幅城市的立体全景图悄然浮现。
图中,除了第八碑,另有四口希望井的井底,赫然出现了四座微型的碑影。
这四座碑影正与中央的第八碑遥相呼应,形成了某种神秘的共鸣网络,其形状,宛如一个巨大的五芒星阵,将整座城市笼罩其中。
深夜,城市最高的高塔顶端,匠人们正在进行最后的工序。
那面象征着“新圣名”的第九碑,其轮廓即将彻底成型。
权贵们站在下方,脸上洋溢着胜券在握的微笑。
主刻师深吸一口气,举起刻刀,准备落下定义新时代的第一笔。
可就在刀尖触碰到碑面的那一刹那——
轰隆!
城西的第八碑突然剧烈震颤,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粗壮、都要耀眼的银色光柱,如倒悬的九天银河,悍然冲天而起,撕裂夜幕,以雷霆万钧之势,精准无比地直击塔顶!
“咔——嚓!”
一声清脆的、响彻全城的碎裂声。
塔顶那面承载着无数野心的第九碑,碑文尚未刻下一个字,碑体正中央,竟凭空出现了一道深邃的竖直裂痕,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头到脚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言辙手中的残卷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一行霸道无匹的新词条,缓缓烙印其上:【第九碑,立给敢改名的人——但碑基,得由第八碑赐】。
与此同时,远在陋巷的钟哑,在沉沉的睡梦中,终于听见了那口他日夜守护的锈铃响起。
叮——
那不是金属撞击的钟声,也不是清脆的铃声。
那是一声无比清亮的啼哭,仿佛跨越了时空,充满了新生的喜悦与力量。
似乎,有一个全新的名字,正等待着在这片重获生机的土地上,降生。
城市在这一刻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无论是塔顶权贵的惊骇,还是城中百姓的错愕,都被这横空出世的银色天罚震慑。
言辙静立于碑前,感受着那道贯穿天地的银流渐渐消散。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
然而,就在他准备收回精神力时,他手中的残卷,那交织着古老与新生的焦痕,毫无征兆地、猛烈地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