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伪作柔弱垂泪眼，巧言试探获取讯息
山风呜咽，卷起地上的沙石，吹动众人僵硬的衣角。
那一声“吃了你”的余音，仿佛还凝结在冰冷的空气里，化作无形的利刃，抵在每个人的喉咙上。时间像是被冻住了，献祭台上，除了风声，再无半点声响。
黑水玄蛟那庞大的头颅僵在深渊边缘，灯笼般的赤红巨眼死死盯着悬崖上那个纤细的身影，曾经的贪婪与暴虐，此刻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纯粹的恐惧。它不敢动，甚至不敢将头缩回去，生怕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招来灭顶之灾。
另一边，青云宗的弟子们更是噤若寒蝉。他们手中的法剑，此刻感觉重若千斤。简无尘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一贯的清冷孤高早已被震碎，只剩下铁青与惊疑。他想不明白，完全想不明白。
而始作俑者叶染，却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那股冲天而起的、令人心胆俱裂的魔气，如同退潮般，迅速从她身上敛去。她挺直的背脊，以一个肉眼可见的弧度，缓缓垮了下来。脸上刚刚恢复的一丝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变得比之前更加苍白，宛如一张脆弱的宣纸。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轻摇晃，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山风吹倒。
那双幽深如渊的眸子，也失去了焦点，那份睥睨万物的冷漠与疯狂，被一种深切的茫然与空洞所取代。她好像才从一个漫长的噩梦中惊醒， bewildered地看着眼前的深渊，看着那头巨大的妖王，身体本能地开始颤抖。
“啊……”
一声极轻的、破碎的抽气声从她唇间溢出。
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仿佛要逃离这个让她恐惧的地方。
周围的青云宗弟子见她靠近，像是见了鬼一般，齐刷刷地向后退去，生怕沾染上什么不祥。人群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骚动，唯恐避之不及。
只有站在人群后方的那个年轻修士张远，没有动。
他看着叶染那副仿佛灵魂都被抽空了的模样，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在看到前方简无尘冰冷的背影时，把话咽了回去。他的眼中，没有旁人的惊骇与敌意，只有一种未经世事的、干净的怜悯与不忍。
叶染的脚步越来越虚浮，她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朝着张远的方向栽倒下去。
她摔得并不重，却发出了一声压抑的痛呼。她没有立刻爬起来，而是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双肩剧烈地耸动着，将脸深深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没有嚎啕大哭，只有一种无声的、绝望的啜泣。那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比任何撕心裂肺的哭喊，都更能揪住人心。
周围的弟子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李莽脸色变幻不定，他刚刚被叶染那一眼看得魂飞魄散，此刻见她恢复了“原样”，心中既松了口气，又涌起一股被戏耍的屈辱与愤怒，一时间竟也不敢上前。
寂静中，张远听着那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哭声，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他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对他来说如同神明般的简师兄，又看了看地上那个缩成一团、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少女。
最终，他还是没忍住，向前迈了一小步，蹲下身来。
他不敢靠得太近，只是隔着三尺的距离，试探着、小声地开口：“叶……叶师妹，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脱的颤抖。
地上的叶染身体一僵，哭声停了。她缓缓地，极慢地抬起头。
一张布满泪痕的脸，出现在张远的视线里。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像两只受惊的兔子，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那份极致的美丽与极致的脆弱交织在一起，足以让任何铁石心肠的人都为之动容。
她看着张远，眼神里是全然的陌生与怯懦，仿佛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跟她说话。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是不是要死了？”
张远心中一酸，连忙摇头：“不，不会的，简师兄他们会……”
他的话说到一半，自己都说不下去了。会怎么样？会救她吗？明明就是他们亲手把她送上献祭台的。
叶染仿佛也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言，眼神中的最后一丝光亮也黯淡了下去。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被锁链磨破的手腕，泪珠又一次无声地滚落。
“那头蛟……好可怕。”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可是……我听他们说，我是要被献给……献给一头猪妖王的……那头蛟，不是猪妖王，对不对？”
她抬起泪眼，小心翼翼地看着张远，那眼神里充满了混乱和最后一丝求生的侥，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随时可能断裂的稻草。
这个问题，问得天真，又问得无比残忍。
张远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原来她连自己要被献给谁都不知道吗？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围，发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还在那头不敢动弹的黑水玄蛟和神情阴郁的简无尘身上，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他们。
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声说道：“那头黑水玄蛟是万兽深渊外围的霸主，不是……不是这次献祭的对象。宗门与万妖窟约定献祭的，是……是猪妖王朱鬣。”
“猪妖王……”叶染重复着这个名字，身体抖得更厉害了，“那……他，他是什么样的？会比那头蛟……更可怕吗？”
看着她这副吓破了胆的样子，张远心中的怜悯彻底压过了戒备。他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太可怜了。无论她刚才发生了什么异变，那或许都只是人在绝境下的回光返照。她终究只是一个十六岁的、被牺牲的少女。
“不，不一样的。”张远赶紧安慰她，为了让她安心一些，他把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猪妖王朱鬣的实力，远不如这头黑水玄蛟，大概只在……只在一阶顶峰，相当于我们炼气期大圆满。他……他只是……”
张远有些难以启齿。
“只是什么？”叶染追问道，声音里带着哭腔，“仙长，求求你告诉我。我不想……不想死得太难看……”
“仙长”这个称呼，让张远的脸微微一红。他不过是个刚入内门没几年的普通弟子，哪里当得起这个称呼。
他咬了咬牙，还是说了下去：“他……生性残暴，但更好逸恶劳。他最喜欢的，一是各种亮闪闪的宝物，二是……是美人。听说他脾气很差，但只要有美酒和美食，就能让他安静下来。而且他很懒，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的洞府里睡觉，很少出来。”
叶染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恐惧，到茫然，最后化为一片死寂的绝望。她像是认命了一般，垂下眼帘，泪水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宝物……美人……美酒美食……”她低声重复着，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把刀，扎在她的心上，“原来……我就是他眼里的……一道菜吗？”
她哭得肝肠寸断，肩膀一抽一抽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张远手足无措，想安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要告诉她，是的，你就是一道菜吗？他只能笨拙地递过去一块干净的手帕：“你……你别哭了……”
叶染没有接。
在她低垂的眼眸深处，那片被泪水浸润的视野里，所有的绝望与悲伤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如同深海的平静。
猪妖王朱鬣。
一阶顶峰。
好逸恶劳，贪财好色，嗜好美酒美食，性懒。
几个关键词，在她脑中迅速构成了一个清晰的目标画像。一个完美的、可以被轻易操控和击杀的傀儡。
就在这时，她眼底的最深处，有一道极细微的精光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她已经开始盘算，该如何利用这些信息，为自己布下反杀的第一步棋。是利用他的贪婪，还是利用他的好色？或者，两者皆可。
张远完全没有察觉到怀中“羔羊”的变化，他所有的心神，都被少女的悲伤所牵动，心中对宗门这种冷酷的做法，第一次产生了强烈的质疑和不满。
然而，他们这边的窃窃私语，终究还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李莽那张写满了恼怒与嫉妒的脸，出现在张远的身后。他刚刚从那股莫名的恐惧中缓过神来，一回头就看到张远跟这个“妖女”凑在一起，姿态亲密，顿时怒火中烧。
“张远！你在干什么！”一声厉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这片小小的、暂时的温情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