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如一道催命符，悬在东域七大圣宗的头顶。
自擎天圣宗那道冰冷法谕传出，往日仙气缭绕的各大山门，此刻死寂一片，护山大阵的光幕前所未有地厚重，隔绝了内外一切窥探。
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宗主、太上长老们，此刻行色匆匆，脸上再无俯瞰众生的淡然，只剩下无法掩饰的凝重与惶恐。
散仙传召。
上一次，还是三千年前，魔渊决堤。
这一次的敌人，却连个影子都没有。未知的恐惧，比任何已知的灾难都更令人窒息。
风雨欲来的压抑中，一道苍老的身影，却驾着一叶遍布符文的阵盘飞舟，不急不缓地朝着相反的方向飞去。
此人鹤发童颜，道袍上符文流转，正是东域阵法师公认的泰山北斗，天机子。
他活了一万三千年，阵法便是他的命，他的道。
“今年的天地灵气，似乎格外躁动。”天机子抚着长须，他能感觉到，风中裹挟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混乱与暴戾，仿佛天地这盘最精密的大阵，出现了某种底层的错乱。
他微微蹙眉，却并未深究。
世间纷扰，与他这方外之人何干？只要那天机废墟还在，他阵道一脉的根就还在，他的道，就永恒不灭。
飞舟穿过厚重的云层，下方的景象毫无征兆地撞入他的眼帘。
嗡！
天机子的手僵在半空，飞舟一阵剧烈摇晃，险些失控。
他整个人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咽喉，脸上所有血色瞬间褪尽。他一步踏出飞舟，悬停在万丈高空，死死地盯着下方那片本该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没了。
什么都没了。
那片方圆百里，遍布着上古阵法残骸，铭刻着无数先贤智慧的天机废墟，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到超出现实感的巨坑。
坑的边缘是完美的弧线，坑底的岩层平整如镜，甚至能清晰倒映出他此刻因惊骇而扭曲的面容。
“资……源……大……盗！”
这四个字几乎是从天机子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他听过这个名头，却从未想过，这贼子的胃口和胆子，竟大到了这种地步！
这已经不是盗窃，不是掠夺！
这是在刨他们东域阵法一脉的祖坟！
轰——！
无尽的怒火与杀意化作实质，他那浩瀚如海的神念轰然炸开，如亿万根钢针，疯狂扫过巨坑的每一寸土地，试图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线索。
然而，结果和传闻中一模一样。
干净。
干净到令人发指。
没有能量残留，没有空间波动，甚至连一丝法则的涟漪都没有。仿佛这片废墟，连同它承载的万古岁月，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这个世界上硬生生抹掉了。
天机子的心，一寸寸沉入冰冷的深渊。他穷尽一万三千年的阵道修为，也无法理解眼前这堪称神迹、抑或魔迹的手段。
就在他即将被绝望吞噬之际，神念的边缘，忽然触碰到了一个“异物”。
在巨坑的正中心。
那片光洁如镜的岩层上，有一个……东西。
他身形一闪，瞬间出现在巨坑底部。
那是一个一尺见方、完美无瑕的立方体，并非实体，而是由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力量，强行“定义”出的一片空间。
更诡异的是，这片空间内的灵气。
它们不再是自然流动的，而是被禁锢在一种绝对、死板的秩序里。一部分灵气，沿着立方体的边缘，以恒定的速度，走着绝对的直线；另一部分，则在立方体内部，进行着固定的、毫厘不差的九十度转折。
横平竖直。
没有一丝弧度，没有半分圆融。
像是一个三岁孩童用戒尺画出的涂鸦，丑陋、粗鄙、毫无美感。
“这……算什么阵法？”天机子活了一万三千年，毕生都在追求阵法的极致美学——“道法自然，天人合一”，或如行云流水，或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方为上乘。
眼前这东西，简直是对他毕生信仰的公然侮辱！
他强忍着不适，将一缕神念小心翼翼地探入其中。
嗡——！
一瞬间，他的神魂像是被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无数他无法理解，但又清晰无比的“信息”，被野蛮地、强行地灌入他的脑海。
【输入端‘甲’为真，输入端‘乙’为真，则输出端‘丙’为真。】
【输入端‘甲’为真，输入端‘乙’为假，则输出端‘丙’为假。】
那不是道韵，不是法则。
那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逻辑”。一种被写死的、绝对的因果关系。
在立方体内部，两束代表“甲”和“乙”的灵气光流，正按照某种规律亮起或熄灭。而第三束代表“丙”的光流，则根据前两者的状态，做出相应的、绝对无误的反应。
天机子呆住了。
他看懂了这现象，但他完全不明白这背后的道理。
这东西所展示的“因果”，简单到任何一个凡人都能理解。可将这种“因果”用灵气显现出来，并让其如此稳定地运行……这背后代表的，是对灵气本质，超乎想象的、微观到极致的操控力！
这不是在“引导”灵气。
这是在给灵气“编程”！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他立刻盘膝而坐，深吸一口气，调动起自己最精纯的本源灵力，试图在身前复刻这个诡异的立方体。
他要让灵气走直线！
他催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阵道手法“云织手”，意图将一缕灵气约束成线。
噗！
灵气刚一离体，就自然而然地散开，形成一团柔和的光晕，回归了它最本源的形态。
失败！
“不可能！”
他不信邪，神念化作无形的壁垒，强行挤压灵气。那缕灵气在他的控制下，颤颤巍巍地拉出一条扭曲的线，却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让它变成绝对的“直线”，更别提那精准到分毫不差的九十度转角了！
“假的……这不可能！”
天机子状若疯魔，一遍又一遍地尝试。他的脸色越来越白，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他引以为傲的、足以开宗立派的阵法修为，在眼前这个小小的、丑陋的立方体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无力。他就像一个穷尽一生研究水墨丹青的画圣，却被要求用毛笔画出一条像素级的直线，这根本违背了他所认知的一切！
半个时辰后。
“噗——”
天机子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气息瞬间萎靡下去。
灵力反噬！他强行扭曲灵气的自然属性，违背了自己信奉一生的“道”，遭到了法则最无情的惩罚。
他瘫坐在光滑的坑底，眼神空洞地望着那个依旧在稳定运行的、冰冷的立方体。
他突然明白了。
那个“资源大盗”，留下这个东西，不是疏忽，不是挑衅。
是炫耀。
更是一种……布道。
对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这个世界的所有阵法师：你们的道，错了。或者说，你们的道，太低级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天机子突然仰天大笑，笑声凄厉，带着一丝癫狂和彻底的绝望。
“万载枯坐，自诩通天彻地……”
“原来……原来我穷尽一生，只是在沙滩上堆砌城堡的稚童！”
“假的！都是假的！”
咔嚓！
他那颗由一万三千年苦修凝聚而成，坚不可摧的阵道之心，在这一刻，布满了裂痕。
他猛地站起身，眼神中只剩下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他必须把这个东西，带给东域所有最顶尖的存在看！他要问问他们，问问那位传说中的散仙老祖！
这到底是什么！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不讲道理，如此违背天道的东西！
他一把抄起那枚记录着一切的留影玉符，化作一道扭曲的流光，疯了一般冲向擎天圣宗的方向。
……
原乡星域，维度核心。
庞大的“天机废墟”被无数法则之链悬吊、分解、吸收。
【目标“天机废墟”吞噬解析完毕。】
【上古阵法源码数据库扩充37%。】
【小宇宙阵法规则完善度提升0.8%。】
【新增模块：“阵法推演加速器”，可模拟万亿次阵法运行结果，为龙国修士提供最优解。】
沈君兰的意识体悬浮于空，对修为的再次精进毫无波澜。她的面前，一面光幕上正实时播放着天机子失魂落魄、仓皇逃离的画面。
“指挥官，‘逻辑奇点’已成功植入。”“天权”系统的声音响起，“目标人物‘天机子’已被信息污染，道心出现结构性损伤，正携带样本前往擎天圣宗。”
盗取资源，只是最低级的手段。
摧毁一个文明的信仰，瓦解他们对世界的认知，才是真正的降维打击。
当天机子带着那颗思想炸弹冲进圣宗联盟的议事大殿时，混乱的种子就将在敌人心脏处引爆。
而她，将趁着这片混乱，取走她真正的目标。
她的视线，再次投向那片被无数法则锁链封印的海域模型——归墟海眼。
【渗透方案最终确认，行动倒计时：六十八小时。】
就在此时，一道来自“万象楼”的最高优先级加密通讯，强行接入。
陈铮那张伪装后的精明面孔出现在光幕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促。
“指挥官，紧急情报！”
“擎天圣宗的议事提前了！就在刚刚，散仙凌霄子强行撕裂空间，将所有圣宗宗主，直接挪移到了云海宫殿！”
“同时……”陈铮的声音顿了顿，光幕上瞬间切换出一幅动态能量图。
那是一副东域的简略地图，但在擎天圣宗的位置，一个刺目的能量光点正在疯狂膨胀，无数毁灭性的法则丝线如蛛网般向外蔓延，目标直指地图上上百个闪烁的微光。
“根据‘尘埃’探针传回的能量波动分析，凌霄子正在准备一个覆盖整个东域的超大型净化法术！目标……所有被‘蜂群协议’标记过的信息节点！”
“‘天权’推演，我方‘蜂群’网络，有97.3%的概率在三十分钟内被完全清除！”
沈君兰的意识体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平静地看着那张即将被点燃的地图。
那个老家伙，不等了。
他要直接掀桌子。
沈君兰的意识中，一个冰冷的念头浮现。
“想掀桌子？”
“那就看看，是你的桌子硬，还是我的撬棍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