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点的灯都灭了，只有周晓芸的小屋还透着一丝微弱的光，像一粒被遗忘在黑夜里的星。
她轻轻掀开枕头，底下压着一本泛黄的高中语文课本，封皮都磨掉了角，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那是她来磨盘沟之前，视若珍宝的东西。指尖抚过“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诗句，眼泪忽然就涌了上来，顺着脸颊滑进衣领，凉得人打颤。
恢复高考的消息像一颗石子，在她心里激起了千层浪。考大学，是她从小的梦想啊。小时候，她总趴在教室窗外，听老师讲城里的大学，讲图书馆里堆积如山的书，讲实验室里神奇的仪器。高中毕业那年，她差一点就考上了，却因为时代的变故，背着行李来到了磨盘沟。
这些年，她把梦想藏在心底，跟着许青山办粉条厂，学财务，定制度，日子过得充实又踏实。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当夜深人静，那被压抑的梦想就会悄悄冒出来，挠得她心尖发疼。
她想起白天在厂里，二柱拿着工钱单，笑着说“晓芸妹子，这制度多亏了你，我才能多挣钱娶媳妇”；想起许青山把制定制度的重任交给她时，眼里的信任：“晓芸，你是咱厂的秀才，这事只有你能办”；想起合并后的厂子一步步走上正轨，红标签的粉条卖到了城里，村民们脸上的笑容……这一切，都是她亲手参与搭建起来的，像自己的孩子一样，怎么舍得说放就放？
更让她割舍不下的，是他。
许青山的身影，总在不经意间闯进她的脑海。是他在她被工人质疑制度太严时，站出来替她撑腰：“制度是为了厂子好，晓芸没错”；是他在她熬夜算账目时，悄悄放在桌角的一碗热红薯粥；是他望着粉条厂时，眼里的光，那光里有坚守，有远见，也有让她心动的温柔。
她知道，自己对许青山的情意，早已超出了知青与带头人、同事之间的界限。可她不敢说，也不能说。他是村里的主心骨，是粉条厂的灵魂，而她，只是一个随时可能离开的知青。
如果她去考大学，考上了，就意味着要离开磨盘沟，离开粉条厂，离开他。她不敢想，没有她的账本，厂里的财务会不会乱；不敢想，许青山会不会又要为一堆琐事操心；更不敢想，隔着千山万水，他们之间那点没说出口的情意，会不会像风中的柳絮，散了就再也聚不起来。
可如果不考，她会后悔一辈子。那扇通往大学的门，好不容易重新打开，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它关上？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课本上，也洒在她泪痕斑斑的脸上。她把脸埋进枕头，压抑的哭声像断线的珠子，浸湿了枕巾。一边是梦寐以求的大学梦，一边是倾注了心血的事业，还有那个让她心动的人。这道选择题，太难了，难到让她在深夜里，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窗外的风，似乎也懂她的心事，轻轻吹着，带着粉条厂淡淡的红薯香，缠缠绕绕，像她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