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岚坐起身，周遭的气氛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
他神色坦然，眼神清澈，哪有半分从“鬼门关”挣扎回来的狼狈？分明是刚睡醒，带着一丝餍足的慵懒。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黄岚又问了一遍。他随手撩起一捧温热的池水，水珠晶莹，自指缝间滑落，在光线里跳跃。
“情况就是……”
风堇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道从何说起。
难道要说，我们以为你被这两个幼稚鬼的比试波及，给活活“煮”死了，结果你只是睡得太香了？
这话出口，未免显得她们几个太大惊小怪。
“噗嗤。”
阿格莱雅最先没忍住，轻笑出声。
她这一笑，像冰面被击碎，瞬间瓦解了方才的凝滞。
缇宝双手叉腰，没好气地瞪着池子里的万敌，又瞥了一眼地上还在挺尸的白厄。
“情况就是，小敌赢了一场非常‘伟大’的角斗。”
缇宝特意在“伟大”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代价是蒸晕了半个浴场的客人，外加他的挑战者。”
万敌的表情，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他本来还沉浸在胜利的余韵中，可黄岚这一觉醒来，让他感觉自己的胜利像个笑话。
人家在里面享受助眠。
他和白厄却在里面拼命。
这算什么？
黄岚听完，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他看了一眼万敌，又看了一眼地上姿势豪迈的白厄，最后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原来水温升高是你们干的？”
“我说怎么越来越舒服了。”
黄岚的这句轻描淡写，彻底击溃了万敌那点可怜的胜利感。
万敌的嘴角彻底拉平，闭上眼，选择用沉默来对抗整个世界的尴尬。
风堇则是快步走到白厄身边，蹲下身，有些担忧地戳了戳他的脸颊。
“那他呢？真没事吗？”
“哼……”
仿佛是为了回应风堇，白厄在地上轻哼一声，喉间溢出微弱的呻`吟。
他眼皮颤动着，缓缓睁开双眼，眼神依旧有些迷茫。
“水……”
他声音干涩，嘴唇也因高温而干裂。
风堇赶忙从旁边的休息区取来一杯水，小心地喂他喝下。
几口水下肚，白厄的神智清醒了不少。
他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坐起身。入目是池中神清气爽的黄岚，以及旁边表情复杂的万敌。
方才的经历，如潮水般席卷脑海。
高温、蒸汽、万敌那张扑克脸，以及自己意识模糊前最后的执念……
白厄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从苍白涨成通红，最终铁青一片。
他输了。
而且输得彻彻底底，还被人围观了。
更要命的是，黄岚这个旁观者，居然在足以把他蒸熟的温度里……睡着了？
白厄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让他一阵头晕目眩。
“我……去换衣服。”
他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向更衣室。那背影，有几分落寞，几分狼狈。但他脚步却刻意稳健，试图挽回一丝摇摇欲坠的颜面。
“呵。”
万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黄岚从池子里站起身，水流顺着他匀称的肌肉线条滑下。
“好了，闹剧也该收场了。”
他看向浴场门口那个探头探脑、一脸惊恐的管理人员。
“今天造成的损失，我们会一力承担。”
反正塔兰盾的天秤在，信用点也可以直接用。
黄岚的声音平静温和，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信服力。
管理人员闻言，如释重负，忙不迭地点头称是，小跑着去处理后续事宜。
……
半小时后，圣城一家以烤肉闻名的餐厅里。
一张长条桌边，众人相对而坐，气氛仍旧有些微妙。
白厄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常服，正低着头，沉默地与面前的一大盘烤肉搏斗，仿佛那不是肉，而是万敌的脸。
万敌则坐得笔直，面前只放了一杯清水，闭目养神，维持着他角斗士的孤高人设。
“我说，你们两个要不要这样？”
缇宝用夹子翻动着烤盘上滋滋作响的肉片，忍不住开口。
“比试输赢很正常嘛，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她夹起一块烤得外焦里嫩的肉，放进风堇碗里。
风堇也打趣道：“再说了，你们两个加起来，都比不过黄宝睡一觉。有什么好争的？”
“咳咳！”
白厄被缇宝这句补刀呛得不轻，猛烈地咳嗽起来。
黄岚递过去一杯果汁，好笑地看着他。
“白厄，你输了是不是因为你穿得太厚实了？”
白厄看了看自己穿的，又看了看万敌那露出大片身体的衣服。
“万敌，你作弊！”
“哼！悬锋人的字典里没有作弊二字！”
“你们悬锋人的字典里还有什么？”
万敌将杯子用力往桌子上一放：“hKS!”
眼看新一轮幼稚的“指控与反驳”即将开启，风堇连忙打圆场，用公筷夹起好几片烤好的肉，分别放到白厄和万敌的盘子里。
“好啦好啦！都是伙伴，较什么真呀！快吃快吃，再不吃肉都要烤焦了！多浪费！”
她又夹起烤盘中最大、最厚实、油脂花纹最漂亮的一块肉，稳稳地放到了黄岚面前的碟中，笑容明媚：
“黄宝，来，这块最好！你今天最辛苦了，树庭大战，体力消耗肯定大，多吃点补补！”
黄岚失笑摇头：“我确实有点饿了。”
他从善如流地夹起那块肉，送入口中。外层焦香微脆，内里肉汁丰沛，浓郁的香气瞬间在味蕾上炸开，混合着特制香料的复合滋味，令人满足地眯起了眼。
环顾四周，伙伴们有的还在闹着别扭，闷头吃肉；有的看似置身事外，实则竖着耳朵；有的则努力扮演着气氛组，叽叽喳喳。
白厄虽然一脸不爽，但烤盘上新的肉熟了他还是会默默地夹起来，分放到桌子中央的公共餐盘里。
万敌虽然闭目养神，但那微微动了一下的耳朵，显然没有错过任何一句对话。
黄岚慢慢地咀嚼着，感受着口中鲜美的滋味，也感受着身边这份吵吵闹闹、却又无比真实的温度。
这样的日常，琐碎，平淡，甚至有点鸡飞狗跳的尴尬，却莫名地让人心安。
比那池让人昏昏欲睡的温热泉水，更熨帖心肺。
他看着窗外圣城繁华的永昼。
在前文明的末世挣扎了那么久，这样的和平与安宁，曾是他不敢奢望的梦。
而现在，梦就在眼前。
“真好啊。”
黄岚望着窗外，轻声感叹，声音低得几乎融入烤肉的滋滋声中。
“什么真好？”坐在他旁边的风堇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声低语，好奇地侧过头。
黄岚收回目光，对上她清澈的眼眸，嘴角扬起一个温暖而真实的弧度，拿起筷子，又夹了一块肉。
“这烤肉，”他笑着说，“味道真不错。”
阳光正好，朋友在旁，烤肉很香。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