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库门紧闭的夜晚
我们小区的第一扇紧闭的车库门,是在印度租客搬来后的第三个星期出现的。
那天清晨,五号楼的张阿姨发现放在车库门口的儿童滑板车不见了。起初她以为是被邻居暂时借去,直到下午在小区垃圾箱旁找到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滑板车残骸,我们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以前我们晚上都不关车库门的。”物业办公室里,张阿姨激动地比划着,“现在倒好,连晾在外面的鞋子都能丢!”
我作为业委会副主任,不得不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变化。这个以“夜不闭户”为傲的老小区,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机。
印度租客住在七号楼,是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三个孩子。男主人叫拉杰,在附近的软件园工作。他们搬来那天,我就注意到了不同——载着家具的卡车后,跟着一辆装满香料和奇特食材的小车。
变化是从气味开始的。先是若有若无的咖喱味从他们家的厨房窗口飘出,慢慢渗透到整条街道。接着是音乐——宝莱坞风格的节奏总在深夜响起,虽然不算特别响亮,但在这个习惯了九点后就寂静无声的小区里,显得格外突兀。
真正的矛盾是从停车位开始的。
拉杰家有两辆车,但他们租的房子只带一个固定车位。第二个晚上,他们的第二辆车停在了八号楼王大爷家访客车位上。王大爷直接叫来了拖车。
“这是我的车位!”拉杰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解释。
“这是访客车位!不是你的固定车位!”王大爷寸步不让。
我调解了半天,最后拉杰不情愿地把车挪到了小区外的马路上。临走时,他嘟囔了一句:“在印度,邻居都会互相行个方便。”
失窃事件接踵而至。先是自行车,然后是晾晒的衣物,最后连阳台上的多肉植物都未能幸免。监控画面总是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到几个敏捷的身影。
“肯定是那些印度小孩干的。”有人在业主群里断言,“他们整天在小区里窜来窜去。”
没有确凿证据,但这种猜测像野火般蔓延。
一个周日的清晨,尖锐的争吵声打破了宁静。拉杰的妻子普娅在小区广场上和中国老太太们发生了争执。
“你们的音乐太吵了!孩子们也不能好好午睡!”
“你们的孩子们总盯着我们看!这不礼貌!”
“你们煮的味道让整个楼道都没法开窗!”
我赶到时,普娅正用纱巾擦拭眼泪,三个孩子紧紧抓着她的衣角。围观的人群中,有人举着手机录像,有人低声议论。
“我们需要谈谈。”我对普娅说。
在他们家的客厅里,浓重的香料味几乎让人窒息。墙上挂着色彩艳丽的印度织锦,电视里播放着宝莱坞电影。
“我们只是想找个安身之处。”拉杰疲惫地说,“在印度,我们住的就是这样的社区,邻居们互相串门,分享食物,孩子们在街上玩耍。”
我注意到墙角堆着几个纸箱,似乎随时准备搬家。
“失窃的事情,你们知道什么吗?”
拉杰苦笑:“我们也丢了东西。我妻子的首饰盒,孩子们的玩具。但我们知道,说了也没人信。”
接下来的几周,投诉越来越多。物业每天都能收到关于噪音、气味和可疑行为的报告。业委会会议上,要求“采取措施”的声音越来越大。
“不是歧视,但是文化差异确实存在。”张阿姨说,“我们小区不适合这样的租客。”
我试图辩解,但声音被淹没。最后,我们达成了一个委婉的决定:以“扰民”为由,不再与拉杰家续签租赁合同。
他们搬走的那天,下着小雨。拉杰一家默默地把行李装车,邻居们躲在窗帘后观望。当卡车驶离小区时,我注意到很多人松了一口气。
奇怪的是,失窃事件并没有随之结束。
就在拉杰家搬走后的第二周,又一辆自行车不见了。这次监控清晰地拍到了作案者——不是印度孩子,而是小区里一群半大的中国少年。他们在深夜熟练地撬开车库门,偷走能变卖的一切。
真相大白的那天,没有人道歉。大家只是默默地加固车库门,安装更复杂的锁具。曾经夜不闭户的小区,现在每家每户都装上了监控摄像头。
昨晚我散步时,发现拉杰家曾经的院子里,新搬来的中国租客正在烧烤。孜然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音响里放着震耳欲聋的网络神曲,啤酒瓶散落一地。
没有人投诉。毕竟,“自己人”的噪音和气味,总是更容易被容忍。
我站在曾经充满香料味、现在飘着烤肉味的院子里,突然理解了拉杰离开时那个苦涩的眼神。他曾经以为问题出在文化差异上,实际上,问题远比这复杂——我们抗拒的不是某种特定的生活方式,而是任何与我们不同的存在。
小区里的车库门依然紧闭着,但这一次,与印度人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