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狐狸与妖女的第一次合作
忘红尘二楼，那间专用于接待贵客、陈设最为雅致的“听雪阁”内，气氛微妙得几乎能凝出水来。
窗外是扬州城渐沉的暮色与初上的华灯，窗内，三方势力——如果陈笑宝和他身边那个只顾舔糖人的李逍遥也能算一方的话——正进行着一场关乎产业归属的谈判。
百花楼的王妈妈坐在紫檀木雕花椅上，肥胖的身躯将椅子塞得满满当当。她脸上怒容未消，眼神却不时瞟向窗外，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焦躁。她带来的几个护院被拦在了楼下，这让她少了几分底气。
明月心却自在得很，仿佛她才是此间主人。她亲手沏了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韵律。她先给王妈妈斟了一杯，声音柔和：“王妈妈，消消气，先喝口茶，这茶清火。”
然后又给陈笑宝斟了一杯，趁势递给他一个“看我的”眼神。
陈笑宝接过茶杯，指尖触及温热的瓷壁，心头却是一片纷乱。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红尘经》中关于“并购”、“谈判”的零散记载，试图从中找出应对之策。然而，书上写的多是些“知己知彼”、“权衡利弊”的大道理，何曾有过如此具体、如此……离奇的案例？
明月心放下茶壶，自己却不坐，而是轻盈地走到王妈妈身边，倚着桌沿，语气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惋惜：
“王妈妈，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百花楼如今的境况，您比谁都清楚。生意清淡，入不敷出，漕帮那三千两银子，利滚利，到月底怕是要逼近四千两了吧？我听说，漕帮刑堂的那位罗阎王，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
王妈妈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握着茶杯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明月心这话，正戳中了她最致命的痛处。
明月心继续慢悠悠地说道：“这扬州城的青楼生意，早就不是十年前的光景了。忘红尘有陈少东家这样的经营奇才，又有独特的……嗯，‘消息来源’，生意自然红火。可其他家呢？尤其是百花楼，地段虽好，但装修陈旧，姑娘们也没什么新意，被挤垮是迟早的事。您现在拿着这烫手山芋，日夜寝食难安，何不趁它还值几个钱，及时脱手呢？”
陈笑宝在一旁听着，心中暗暗点头。这明月心看似不着调，分析起形势来却是一针见血，句句都点在要害上。他不由得瞥了她一眼，只见她侧脸线条优美，神情专注，竟真有几分运筹帷幄的架势。
“脱手？你说得轻巧！”王妈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道，“我那百花楼，光是那块地皮，当初就花了八千两！还有里面的装修、家具……”
“王妈妈，”明月心打断她，笑容不变，眼神却锐利了些，“好汉不提当年勇，生意场上看的是现在。您那楼，去年找人估过价吧？最高开到五千两，您没舍得卖。可现在呢？加上漕帮的债务，您觉得还能值多少？恐怕白送都没人敢要，还得倒贴一笔还债的钱。”
王妈妈哑口无言，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明月心连她去年拒绝报价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陈笑宝适时地轻咳一声，接过了话头，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王妈妈，明月说话直爽，您别见怪。不过，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盘下百花楼，我们不仅要投入大笔银钱重新修葺，还要处理漕帮的债务，承担未来的经营风险。这其中的花费和心血，非同小可。”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叶，继续道：“这样吧，我们忘红尘，愿意出三千两银子，接手百花楼，连同它……所有的债务和麻烦。”
“三千两？！”王妈妈像是被针扎了一样跳起来，“你打发叫花子呢！我那楼光地皮就……”
“王妈妈，”陈笑宝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地皮是值钱，但背上的债务和烂摊子，更‘值钱’。三千两，是我们能给出的最高价格。您可以拒绝，然后……等着月底漕帮的罗阎王上门。听说，他最近正缺个由头，把势力扩展到咱们这条街来。”
软硬兼施，威胁与利诱并举。这是《红尘经》的精髓，陈笑宝运用得炉火纯青。
王妈妈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灰败，瘫坐在椅子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她看看气定神闲的陈笑宝，又看看笑吟吟却眼神冰冷的明月心，知道自己今天彻底栽了。这两个年轻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天衣无缝，将她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
“……三千五百两。”她挣扎着吐出最后一个数字，带着最后的奢望。
陈笑宝看向明月心，用眼神询问。
明月心微微摇头，红唇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底线。”
陈笑宝会意，转过头，脸上露出爱莫能助的遗憾表情：“王妈妈，抱歉，三千两，不能再多了。而且，必须是现银交割，今天之内，签订契约，钱货两讫。”
最终，在明月心早已准备好的、条款严谨得让陈笑宝都暗自咋舌的契约上，王妈妈颤抖着手，按下了鲜红的手印。陈笑宝也忍着肉痛，从刚刚入库还没捂热的预存款中，点出三十张百两银票，推了过去。
看着王妈妈失魂落魄地拿着银票离开，陈笑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都有些湿了。这短短一个多时辰，比他算一个月的账还要耗费心神。
“怎么样，老板？”明月心凑过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邀功神色，“这笔买卖，做得不亏吧？三千两，拿下一栋楼，还顺手解决了潜在的竞争对手。”
陈笑宝看着桌上那份墨迹未干的契约，心情复杂。他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努力维持着老板的威严，板着脸道：“楼是拿下了，可漕帮那三千两债务呢？你可是夸下海口能抹掉的。要是抹不掉，我们可是花三千两买了个天大的麻烦！”
明月心神秘地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看似普通的竹管，在陈笑宝面前晃了晃：“老板放心，我明月心说话，向来算数。你看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陈笑宝疑惑。
“这是‘证据’呀。”明月心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王妈妈和漕帮某个小头目合伙做私盐生意，中饱私囊的证据。你说，我是把这个直接交给漕帮帮主呢，还是交给那位被蒙在鼓里的小头目的对头？”
陈笑宝倒吸一口凉气，看着明月心手中那小小的竹管，仿佛看到了里面蕴含的腥风血雨。这女人，不仅手段莫测，心思更是缜密狠辣！她早就捏住了王妈妈的死穴，所谓的谈判，不过是走个过场，顺便替他（或许也是替她自己）省下几百两银子罢了！
《红尘经·谋略篇》有言：“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这女人，简直是直接把“谋”玩到了极致！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三千两花得……好像还挺值？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啃糖人的李逍遥，忽然抬起头，鼻子轻轻抽动了几下，歪着脑袋，看向明月心，又看了看陈笑宝，含糊地说：
“宝哥……姐姐身上……有血的味道……甜甜的……”
陈笑宝闻言，心头猛地一凛，仔细看向明月心。她依旧笑靥如花，藕色的衣裙干净整洁，哪里有半分血迹？
明月心也是微微一怔，随即看向李逍遥，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但很快又被笑意掩盖。她走到李逍遥面前，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温柔：“小傻子，乱说什么呢？姐姐刚才只是去后厨，帮忙杀了两只鸡给你宝哥炖汤补身子，哪来的血味？”
李逍遥似懂非懂地看着她，继续舔他的糖人，不再说话了。
但陈笑宝的心，却沉了下去。
杀鸡？他忘红尘后厨杀鸡，何须她这个新来的“丫鬟头子”动手？而且，逍遥虽然痴傻，嗅觉却异于常人地灵敏……
他看着明月心那完美无瑕的笑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留下的，恐怕不仅仅是一个商业奇才，更是一个浑身笼罩在迷雾之中、手段通神亦可能通魔的……危险人物。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百花楼的契约还墨迹未干，扩张的蓝图刚刚展开，他已经被绑上了这辆由明月心驾驶的、不知驶向何方的疯狂马车。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不安强行压下，对明月心道：“百花楼那边，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明月心站起身，拍了拍手，脸上重新焕发出那种让陈笑宝既头疼又隐隐期待的兴奋光彩：
“老板，接下来，才是好戏开场的时候。”
“首先，得让漕帮的人，心甘情愿地把那张借据……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