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2024年清明刚过，苏家村的老果园还浸在晨雾里，百年老果树的枝干像被岁月揉过的粗麻绳，缠着去年没来得及拆的红绳——那是村民们过年时挂的，盼着今年苹果能有个好收成。林舟刚在果园里查完果树抽芽情况，裤脚还沾着麦埂的湿泥，就听见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压过了枝头麻雀的叫声。
三辆黑色SUV碾过村口的土路，车轮溅起的泥点甩在路边的麦苗上，留下深色的印子。最前面那辆车的车窗降下，露出县文旅局副局长赵凯的脸——他没穿干部常穿的正装，反而套了件潮牌冲锋衣，帽子歪戴在头上，手里举着张卷起来的设计图，隔着老远就喊：“林舟！过来搭个手！”
林舟皱着眉走过去，刚到车边，就被一股汽油味混着赵凯身上的香水味呛得皱眉。赵凯跳下车，把设计图往他怀里一塞：“看看！省厅要‘乡村振兴创新案例’，我给你们苏家村搞了个大项目——砍了入口这30棵老果树，建‘苹果网红街’，再搭个剧本杀体验馆，保证游客来了就不想走！”
设计图上，老果园的位置被画成了五颜六色的商铺，“网红街”三个大字用金色马克笔写着，旁边标注着“招商租金50万\/年”，却连“村民分红比例”的位置都空着。林舟还没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大爷扛着锄头跑过来，粗糙的手掌“啪”地按在最粗的那棵老果树上，树干上的纹路硌得他掌心发红，却没挪开半分。
“不能砍！”王大爷的声音带着颤，袖口磨破的地方露出里面的补丁，是去年摘苹果时被枝丫挂破的，“这树是老支书1992年亲手种的，那年大旱，就靠这树结的苹果换了粮食，养活了俺家三口！现在你说砍就砍？”
赵凯瞥了眼王大爷沾着泥土的布鞋，嗤笑一声：“大爷，现在搞乡村振兴得讲流量，老果树又不能当饭吃。等网红街建起来，你们赚的钱比卖苹果多十倍！”他说着就要挥手让身后网红公司的人过来，却没注意到人群里，一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正举着手机，镜头对着老果树，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打字——是刘鹏，张建军的亲侄子，他刚把照片发给备注“张总”的人，聊天框里还留着上一条消息：“苏家村的地，适合搞商品房开发”。
晨雾渐渐散了，阳光照在老果树上，枝丫间的新绿芽闪着光。王大爷的手还按在树干上，像在护着什么宝贝，围观的村民们没人说话，却都往果树这边挪了挪，挡住了赵凯要靠近的脚步。林舟捏着手里的设计图，纸边被他攥得发皱，心里清楚，这场关于老果树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第二幕
村委会办公室的窗户没关，风把墙上老支书的照片吹得轻轻晃。照片里的老支书站在老果树下，手里捧着个红苹果，笑容里满是踏实。林舟把电商报表摊在桌上，报表上的数字用红笔标得清清楚楚：“2024年3月，苏家村生态苹果销量8万斤，带动邻村李家庄、王台子种植苹果共50亩，电商纯利润4.2万元”，每一行下面都有村民签字的确认单，红手印洇透了纸背。
赵凯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手指敲着桌面，目光扫过报表，突然抬手把报表往地上一摔：“8万斤也好意思拿出来说？省厅要的是‘创新案例’，不是你这老掉牙的电商数据！”报表落在地上，正好停在“带动邻村就业12人”那一行，林舟弯腰捡起来，指尖摸到报表上的红手印，像是摸到了村民们期待的眼神。
“赵局，”林舟的声音很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乡村振兴不是毁了老果树搞虚头巴脑的网红项目。这些苹果是村民们一棵一棵种出来的，每斤都带着土味，比网红街靠谱得多。”他说着摸了摸口袋里的苹果钥匙扣，金属外壳被体温焐得发烫，里面藏着当年举报张建军非法占地的U盘——那是他第一次对抗利益集团，现在，他要为老果树再对抗一次。
赵凯盯着林舟的口袋，像是知道里面藏着东西，却没追问，反而掏出手机，屏幕上弹出刘鹏发来的消息：“已联系刷单团队，随时可启动，500个假账号已备好”。他把手机往桌上一放，屏幕亮着，故意让林舟看见：“林舟，别给脸不要脸。现在要么按我的方案来，网红街+刷单，我给你申请10万补贴；要么，你这电商基地的冷库维护费、村民年底的分红，自己解决。”
冷库就在村委会隔壁，林舟能听见里面制冷机的嗡嗡声。昨天他去看过，里面堆着200多箱待发的苹果，箱子上贴着苏晓设计的标签——浅绿色的底，上面画着个小苹果，旁边写着“苏家村生态苹果，无农药残留”，是苏晓熬夜画的，边角还有她不小心蹭到的颜料印。要是补贴停了，冷库的电费都交不起，这些苹果怕是要烂在里面。
林舟的指尖掐进掌心，苹果钥匙扣的棱角硌得他生疼，却让他更清醒。他抬头看着赵凯，一字一句地说：“赵局，我不会让村民们为了流量造假，更不会砍老果树。乡村振兴不是赚快钱，是守着土地，把日子过踏实。你要的‘创新安例’，我给不了，但我能给村民们真实的收成，这就够了。”
赵凯没想到林舟这么硬气，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抓起桌上的公文包就走：“好，你有种。我倒要看看，没有补贴，你这电商基地能撑多久。”门“砰”地关上，风从窗户吹进来，把桌上的报表吹得翻了页，露出林舟写在页脚的小字：“守好果树，守好家”。
第三幕
林舟没回村委会，而是往村西头走——周明远的老宅院在那里，藏在一片麦田后面。田埂上的麦苗刚齐膝，嫩绿色的麦叶蹭着他的裤脚，留下淡淡的绿痕。这条小路是村民们走了几十年的，从村口通到老果园，再到周明远家，每一步都踩着土地的温度。
周明远的院门没锁，虚掩着，推开门就能看见院里的老槐树，树下摆着张石桌，桌上放着个粗瓷碗，碗底刻着“苏果”两个字——是老果园的旧名，老支书当年用过的碗。周明远正坐在石桌旁翻东西，面前堆着一摞泛黄的档案，纸边都脆了，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着，生怕弄破。
“来了？”周明远头也没抬，声音里带着老人才有的沙哑，“坐吧，刚给你泡了老茶，用的老支书的碗。”他说着把一碗茶推过来，茶汤是深褐色的，飘着几片茶叶，喝一口，带着点土腥味，却很解渴。
林舟坐下，把赵凯要砍树、停补贴的事说了一遍，话音刚落，周明远就放下手里的镊子，从档案堆里翻出一本《青溪县土地档案》，封面是红色的，上面有老支书的签名，墨迹已经淡了，却还能看清笔画。他翻开档案，指着其中一页，上面贴着张黑白照片——是张建军当年申请建材厂的土地审批表，地址就在老果园旁边，审批栏里“同意”两个字的旁边，有个淡淡的涂改痕迹。
“你以为赵凯真的是为了流量？”周明远的老手指着照片，指尖因为用力而发抖，“他舅舅是省厅副厅长，刘鹏是张建军的亲侄子，他们俩凑一起，是冲着苏家村的地来的！当年张建军想占老果园旁边的地建建材厂，老支书拼死拦着，没让他成；现在赵凯要砍老果树，其实是想把老果园的地腾出来，给张建军搞商品房开发！”
林舟看着档案里的审批表，心脏猛地一沉。他想起刘鹏偷偷拍老果树的样子，想起赵凯设计图上没写的“村民分红”，原来这一切都是幌子，他们要的不是网红街，是村民们守了一辈子的土地。
“那我们该怎么办？”林舟的声音有些急，他攥紧了手里的苹果钥匙扣，像是在找支撑。
周明远叹了口气，把档案合上，重新用布包好：“别慌。省厅下周会来青溪县调研，重点查乡村振兴项目，肯定会来苏家村。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收集证据——赵凯要刷单的聊天记录、刘鹏拍的照片、还有村民们不愿意砍树的证词，等调研组来了，把这些都交上去。”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老支书当年说过，土地是根，丢了根，就没了家。这次，咱们不能再让他们把根挖了。”
夕阳从院墙上照进来，落在石桌上的粗瓷碗上，“苏果”两个字泛着光。林舟捧着碗，喝了口老茶，土腥味里竟品出了点甜味——那是土地的味道，是老果树的味道，是苏家村的味道。他站起身，对着周明远鞠了一躬：“周叔，您放心，我一定守好老果树，守好咱们的根。”
走出院门时，田埂上的麦苗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是在应和他的话。林舟抬头望向老果园的方向，夕阳下，老果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道守护的屏障。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苹果钥匙扣，里面的U盘硌着掌心，这一次，他不仅要守护老果树，还要守护苏家村的土地，不让任何人把它抢走。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