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收回手，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头，没有任何意外，站在我身后的正是明介。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顶着那张会让人嫉妒的脸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笑容介于促狭和了然之间。
“我先去找位置了，明介。”
站在明介旁边的女生——他的女朋友花咲体贴地和他知会了一声，就朝着家庭餐厅里面走去了。
“o——K——我一会就过来。”
一上来就在这里默契地表演【男主外女主内】的戏码是要给谁看啊，这个可恶的家伙。
目送花咲离开，明介立刻把全部注意力放回我身上，眼神在我和熟睡的优希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我可逮到你了”的意味，脸上的笑容真是越发欠揍了。
“真是巧啊，慎也。”
“嗯，你在看什么？”
“哟，还学会护食了。”
“毕竟是我花了钱买的。”
虽然知道明介这家伙是什么意思，但我还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将桌子上的餐盘往远离他的方向推了一些。
仿佛这样就能将这话题敷衍过去，不过还是被明介扯了回来。
“可以啊，慎也。”
他压低声音，语气里的戏谑毫不掩饰。
“我原以为按照剧情发展，这会儿坐在这里陪你头悬梁锥刺股的，怎么也该是那位脾气火爆的摇滚明星才对……”
“居然是小林同学，不过嘛……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什么叫没什么不对？”
我皱眉，捕捉到他话里那丝不寻常的意味，这种莫名其妙地笃定让人隐隐有些不安。
“没什么，只是觉得优希同学性格很好，很适合帮你这种顽固分子补课而已。”
明介却只是耸耸肩，拿起桌上我喝了一半的可乐灌了一口，
“呼，舒坦～这天气真热，对吧。”
“嘁。”
明介显然不打算深入谈论这件事，轻描淡写地把话题岔开，我对他这种说到关键处就刹车的行为表示鄙视，但也懒得追问，转而把矛头指向他。
“倒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带着女朋友？这可不像是你高桥明介的风格。”
这家伙平时约会多半是去更“有情调”的地方。
“喂喂，别把我说得好像只会吃喝玩乐一样，万一考差了，你以为老姐她会放过我吗？”
“没那么仁慈。”
“是吧，某种意义上，我们两个现在可是同病相怜。”
“有女朋友的家伙可不值得我来可怜。”
“还不是花咲，说这里氛围比较适合学习，安静，再说了，”
他朝我挤挤眼。
“能撞见这场景，这趟来得也不亏，没想到不爱学习的慎也同学，也会在周末偷偷努力啊。”
“我是被迫的。”
“看出来了，毕竟你也不像是在努力学习的样子。”
他模仿着我刚才戳优希脸颊的动作，表情猥琐得让人觉得侮辱了这张脸。
“滚去继续你的甜蜜约会吧，别来骚扰我了。”
我低声骂了一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优希，还好她睡得沉，并没被我们的对话吵醒，只是袖子上那点可疑的水渍，范围扩大了一点。
“行了，不打扰你们师生的宝贵休息时间了。”
明介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了更深的笑容，拍了拍我的肩膀。
“加油，慎也，但愿你我不会在补习班相见。”
看着他潇洒离开的背影，我叹了口气，重新瘫回椅子上。
刚才那点因触摸优希脸颊而起的微妙心绪，以及关于“过去”的隐约疑惑，都被明介的打岔冲淡了不少。
而且，某种不祥的预感浮现，类似的骚扰不会就这么轻易地结束了。
我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恰好对上一道锐利的视线——帝国豪作正站在几步之外的地方，一脸愕然地看着我，身上甚至还穿着汐高的校服。
为什么不好的预感就这么容易应验呢？我现在预感天上掉馅饼还来得及吗？
“黑木？”
她脱口而出。
“你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那很不巧了，豪作副会长，我出现在这里还真是抱歉。不过这话该我问你吧，豪作副会长，周末还这么勤勉？”
在周末出现在这种地方不奇怪，但是还穿着校服的就很少见了。
“学生会的工作不够你做的，专门跑到这里来加班？”
“不许调侃我，而且在学校外面干嘛叫我的职务……”
豪作皱了皱眉，似乎还想反驳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大概是因为有更要的事情要做。
她同样环顾起四周来，像是在执行某种会场巡视的公务。
很快，漂亮的眉眼就皱得更凶了，原本理直气壮的气势随着视线所及逐渐减弱——周末的餐厅座无虚席，很难再找出一个没有人的卡座了。
“结果还是来晚了吗……”
豪作不爽地嘟囔了两句，目光最终落回我们这张桌子，我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希望她能明白我的意思。
很可惜，并没起到拒绝的作用。
犹豫了不到两秒，她便迈步走了过来，带着点利落的压迫感。
“那个……”
我试图表达一点微弱的抗议。
“没有空的座位了。”
“那边不是还有……”
我抬手指了指对面。
“你是想让我坐在那对腻歪的情侣对面，还是挤进那几个气氛明显不对的女生中间？”
豪作打断我，眼神扫过亚由美那一桌，后者似乎还在安慰着低声抽泣的中村健。
“她们那边的低气压，隔着这么远都能感觉到，过去不是自找麻烦吗？而且她们几个本身就挺麻烦的。”
这点我倒是挺赞同的。
“我们，勉强算是熟人了吧？”
虽说豪作是在问我，但是完全没有要我回答的意思，把怀里抱着的参考书一股脑地扔在了座位上。
“既然这里有空位，让我坐一下也不过分吧。”
虽然语气和表情都毫不客气，但是坐下时的动作却又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我不会打扰你们的，所以也请你不要打扰我，黑木同学。我们，只是在没办法的情况下，不得不共享这一张桌子、学习。”
她板着脸和我约法三章，耳根却透着不自然的红晕。
说起来，没办法的只有她自己吧，和我有什么关系，但是事已至此我也懒得再和她争论了。
不过气氛稍显诡异优希平稳的呼吸声，豪作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交织，却盖不过我内心的哀嚎，当然，更多的不满还是来自于英语。
“咔哒。”
过了没多久，对面就开始传来细微的、带着烦躁意味的响动。
自动铅笔被按动，笔杆轻轻敲击桌面，压抑的咂嘴声，还有书本被翻得哗哗响……这些小动静在安静的卡座里显得格外清晰，不断干扰着我本就脆弱的英语神经。
对面是坐了个交响乐团吗？当时音乐会潮路怎么没有把豪作拉上台一块表演啊。
终于，在她第四次把自动铅笔按得“咔哒”作响时，我无奈地抬眼看去。
豪作正对着一道数学题愁眉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发梢，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视线，她猛地抬头，眼神里带着被窥探的羞恼。
“干、干什么盯着我，我脸上又没有英语单词。”
呃，美少女脸上写满英文单词什么的，光是想想就是各种意义上的害怕。
“豪作同学，你用声音攻击了这道题这么久，它招了吗？”
“我有什么办法……数学这种东西，不会就是不会。”
“再这样下去，我要招了……需要帮忙吗？我数学还算说得过去。”
主要是不想再听她制造噪音了。
“谁、谁需要你帮忙！”
她瞪了我一眼，但脸上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挫败感。
“好，是我多管闲事了，不过还请你之后能稍微安静一些。”
我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已经没法。
豪作盯着习题看了几秒，又看了看我，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把本子往我这边一推，手指点着那道让她困扰的题目。
“……就、就是这个，如果你会的话……写个思路就好，剩下的我自己来想……”
语气别扭得要命，但那份不易察觉的求助意味还是流露了出来。
“行吧，看在你这么‘诚恳’请求的份上。”
“谁诚恳请求了，只是不想在无关紧要的地方浪费时间。”
知道她性格好强，我也没多说，接过本子快速浏览了一下题目，确实不算难，只是解题切入点比较隐蔽。
我拿起笔在旁边空白处简洁地写下了关键步骤和需要用到的公式，然后把本子推了回去。
“喏，顺着这个方向想就行了。”
豪作一把抓过本子，仔细看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随即又像是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太不淡定，立刻板起脸。
“……原来如此，也不是很难嘛。我只是刚才一时没转过弯来。”
“是是是，副会长英明。”
我敷衍地附和，重新拿起单词本。
“总之……谢谢了。”
解决了数学难题的豪作小声的嘟囔了一句，之后便专注于自己的学习，其实道不道谢倒是无所谓，至少她终于安静了。
我很自然地翻开了单词本的第一页，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每次一提到背单词这种事就会下意识地从头开始。
“abandon……放弃……”
呵，英语单词表上来的第一个单词就是这个，怎么可能让人提得起学英语的兴致……真是……眼皮都变得沉重起来了……
英语书的字迹开始模糊，耳边优希均匀的呼吸声仿佛带着催眠的魔力……
“abandon……放……弃……”
一定是……刚才的数学题……消耗了太多的脑力了……
◇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有人在轻轻推我的肩膀。
“喂，黑木，醒醒。”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正好对上豪作略显不耐烦的脸。她已经收拾好了书包，站在桌边。
“要睡回家睡去，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她语气依旧带着惯有的斥责味道，但似乎并没有太多真正的怒气。
“餐厅要打烊了？”
我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注意到我的目光，豪作的脸颊微微泛红，立刻凶巴巴地解释。
“还早着呢，你是不是睡傻了。”
她语气依旧不好，但眼神却有点飘忽，
“我只是要走了，好心叫醒你而已，万一……万一你的东西掉了什么的，到时候说不定还要找我的麻烦。”
说完，她也不等我反应，像是生怕我再说出什么话来，迅速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餐厅。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觉得有些好笑。
“慎也同学……我……我睡了多久了。”
优希带着睡意和惊慌的声音传来，让我瞬间失笑。
“可能，十分多钟吧……”
她揉着眼睛坐直身体，当看清窗外已经昏黄的天色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已……经这个时间了？！”
她猛地抓住我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
“为什么不叫醒我……明明说好只睡十分钟的……后面还有好几个知识点没讲完……”
优希急得眼眶发红，仿佛耽误了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
“没关系。”
我合上了那本堪比催眠符咒的英语书，打断了她即将开始的自我检讨。
“这么多天下来，优希老师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剩下的，就交给我自己来处理好了。”
“可是……”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我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
“真的足够了，谢谢你。”
“诶？”
“等一下……”
优希的眼睛瞬间睁大，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随即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绯红，一直蔓延到耳根。
我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那份柔软的触感，糟糕啊，完全是条件反射用出了对付真绪的手段，但是对象选错了。
“慎也同学……你是不是又把我当……小猫小狗了……”
“没有那种事。”
我故作镇定地否认。
“总之……”
优希猛地站起来，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桌上摊开的资料，声音细若蚊呐。
“今天就到这里吧……慎也同学回去之后……一定要记得复习我们今天讲过的部分……”
“嗯，我会的。”
◇
结账离开家庭餐厅，黄昏的风温度稍稍降下来了一些，吹散了白日的燥热，想到优希刚才参加抽奖活动抽到的折扣价，顿觉心情更加舒畅了。
我优希在路口道别，看着她抱着那个依旧鼓鼓囊囊的书包，脚步有些慌乱地走远，我不禁笑了笑。
虽然英语依旧如同天书，虽然过程充满了各种意外的小插曲，虽然说不上过得有多充实……但，至少不算是个空虚的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