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看见神仙的业火，却看不懂灶王爷对烤五花肉的执着。
当这位掌管人间烟火的天界正神，蹲在淄博八大局市场的小马扎上，被一串滋滋冒油的五花肉感动得热泪盈眶时，我知道——天庭的官僚主义，怕是要被这人间烟火气烧出个窟窿了。
羲和坠落引发的屋顶漏洞还没补上，第二道天庭通牒就砸进了我的蒜蓉辣酱碗里。
这次是灶王爷。
卷轴上缭绕的不再是玉帝的威严仙气，而是……一股熟悉的油烟味。通牒写得冠冕堂皇，言称灶君需下界考察人间饮食新风貌，为天庭膳房改革汲取经验。但在我那双能窥破虚妄的异瞳里，真实原因一目了然：因监管人间餐饮不力，罚俸三月，下放栖心民宿劳动改造五日。
“有劳齐巡案使安排。”传送阵光华散尽，灶王爷站在我院子里，依旧端着那副圆滚滚的官威。他身穿绣有金焰纹路的赭色官袍，头戴进贤冠，五绺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只是脸色不太好看，显然对这次“下放”颇为不满。
“好说，”我掸了掸汉服上的灰，“民宿正好缺个帮厨。”
他鼻子里哼出一股带着香火气的青烟。
一、神明与烤炉的初次交锋
安顿灶王爷住下后，我决定带他直奔八大局市场，进行“现场教学”。这位爷久居天庭，怕是早就忘了人间烟火是何种滋味。
傍晚的八大局，人声鼎沸，空气里弥漫着孜然、辣椒面与肉脂混合的焦香。每个小桌中间都支着独立小火炉，食客们自己动手，将七八分熟的肉串放在炭火上复烤，小饼、小葱、蘸料摆满一桌。
灶王爷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如此喧闹，成何体统！天庭用膳，讲究的是食不言寝不语……”
话音未落，隔壁桌大哥豪爽地举杯：“兄弟，走一个！”啤酒瓶碰撞的脆响吓得灶王爷一哆嗦。
我把他按在马扎上，点了一堆招牌：肥瘦相间的五花肉、鲜嫩的羊肉、弹牙的板筋，当然，还有灵魂三件套——小炉、小饼、蘸料。
当肉串在炭火上开始滋滋作响，油花滴入炭火激起缕缕青烟时，奇迹发生了。
灶王爷那双原本写满嫌弃的眼睛，瞬间直了。他死死盯着那跳跃的火焰和逐渐金黄的肉串，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我甚至能听到他肚子里传来一声微弱的、类似庙里供奉品被抽走时的那种空洞回响。
“此等粗鄙之法，竟能激发如此……醇厚的镬气？”他喃喃自语，用的是厨行里的老话。
“尝尝？”我把烤好的第一把五花肉递给他，示范着小饼卷肉的吃法。
灶王爷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抵住诱惑。他学着我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将肉撸进饼里，夹上小葱，蘸了酱料，然后郑重其事地咬了一口。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我左眼的金瞳清晰地看到，一股庞大而温暖的金色气流（我称之为“满足之气”）从他头顶喷薄而出，差点冲散了他的官帽。他脸上那种混杂着震惊、愉悦和一丝信仰崩塌的表情，比我审过的任何一桩神仙渎职案都要精彩。
“这……这……”他指着手中的小饼，声音颤抖，“这简单的饼麦香，竟能包容肉脂的肥腻，小葱的辛爽又恰到好处地点缀其间！ 比天庭那些徒具其形、毫无魂灵的龙肝凤髓，高明何止百倍！”
我慢悠悠地卷着第二卷：“天庭的灶火，烧的是规矩和排场。人间的炭火，烤的是生计和情义。能一样吗？”
二、灶君落泪与业火暂熄
那晚，灶王爷彻底抛弃了天神的矜持。他不仅吃光了我们点的所有烤串，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抢肉。当最后一把烤馒头片被我拿走时，他眼里流露出的委屈，让我差点以为是自己犯了什么天条。
回民宿的路上，他打着充满孜然味的饱嗝，望着淄博街头依然喧嚣的烧烤摊和满足的笑脸，突然沉默了。眼眶竟有些发红。
“齐巡案使，”他低声说，官腔荡然无存，“你说……朕……我掌管人间烟火几千年，为何从未真正尝过这等滋味？”
“因为您高高在上，只看汇报的文书，不听餐桌的笑声。”我指了指路边一个正给女儿擦去嘴边酱汁的父亲，“烟火气不在灶台，而在人心。”
第二天，奇迹中的奇迹发生了。
这位被“贬”来劳改的灶王爷，竟然天不亮就钻进了民宿的厨房。他围着我的花围裙（对他而言有点像肚兜），指挥着帮工小桃和面、剁馅，忙得团团转。
“不对！这面要三揉三醒！这火候……让我来！”他甚至挽起袖子，亲自掌勺。当他用那双惯于接受香火供奉的手，炒出一盘色香味俱全的博山炒鸡时，整个厨房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祥和的金光里。
更神奇的是，我右眼的紫瞳察觉到，一直缠绕在他神格上的那缕黑色业火，竟然微弱了许多。那是他因疏于监管，导致人间食品安全问题频生而积攒的孽债。
小桃偷偷告诉我，灶王爷一边炒菜一边嘀咕：“原来，食之真味，在锅气，更在人气。”
三、天庭急诏与神心所向
第五日傍晚，灶王爷的“刑期”将满。我们正在院子里品尝他创新的“琉璃烧烤酱”（据说是用博山琉璃工艺的灵感调制的），天庭的接引仙光准时落下。
然而，仙光中走出的并非礼仪仙官，而是两名身着冰冷甲胄的天庭巡捕！
“灶君张单！尔私下凡间，滞留不归，已触犯天条！随我等回天庭受审！”为首的巡捕声若洪钟，手中锁链闪烁着雷光。
灶王爷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挡在了他那锅还没喝完的羊汤前。
我站起身，挡在他面前，异瞳微光流转：“二位，灶王爷是奉玉帝法旨下界体察民情，何来触犯天条一说？”
“哼，休得狡辩！玉帝法旨乃是考察，岂容其流连市井，与凡俗同食同寝，有失天庭体统！”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天空中突然仙乐缭绕，一朵祥云缓缓降下。云头站着一位手捧金卷的太白金星。
“玉帝新旨！”太白金星展开卷轴，“察灶君张单，此次下界，体察民情有功，深谙‘人间烟火’之真谛。特赦其前愆，官复原职，并敕令其以淄博烧烤之精粹，革新天庭膳房！钦此——”
所有人都愣住了。灶王爷更是难以置信地接过法旨。
太白金星凑近我，低声笑道：“齐巡案使，你这民宿……真是神通广大。连玉帝陛下都被那‘小饼卷肉’的传说勾得……咳，是深感人间饮食文化之精妙啊！”
灶王爷最终跟着太白金星回去了。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
他留下的不仅是一锅秘制烧烤酱配方，更是对“职责”二字的重新领悟。临行前，他对我深深一揖：“齐巡案使，多谢。此番人间烟火，胜过千年香火。老夫……知道以后该如何当这个灶王爷了。”
我看着夜空，那里云层背后，天庭的轮廓若隐若现。羲和还在房里自闭，灶王爷刚回去进行厨房改革……下一个来体验生活的，又会是哪路神仙？月老？还是那位据说收了冤魂贿赂的阎王爷？
石榴树在晚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低语着更多即将到来的、鸡飞狗跳的神仙日子。
我摸了摸锁骨处微微发烫的打神鞭图腾，走进厨房，给自己卷了最后一个烤饼。
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审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