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天神司的特使，是一位看起来颇为年轻的仙官，面容白净，带着温和的笑意，身着绣有獬豸暗纹的玄色官袍，举止从容有度。他走入三组办公区，并未因周遭投来的各异目光而有丝毫局促，反而率先拱手，声音清朗：
“司法天神司，典狱郎，文渊，奉司主之命，特来拜会齐组长，李副组长。”
典狱郎，虽非顶尖要职，却是司法天神司中负责案卷梳理、律条引用的实权位置，派此人前来，足见对方对此行的重视。
李长庚作为副组长，上前一步回礼：“文典狱客气了，请里面说话。”他将文渊引向了小会议室。
齐风雅已在会议室内等候。她坐在主位，面前只有一杯清茶，判官印静静悬浮于身侧，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威压。
文渊进入会议室，看到齐风雅，笑容更盛几分，再次行礼：“下官文渊，见过齐组长。组长于凌霄殿上，秉公执法，匡正天条，下官钦佩不已。”
“文典狱过誉，分内之事。”齐风雅微微抬手，示意他坐下，“不知文典狱此来，所谓何事？”
文渊依言坐下，姿态优雅，从袖中取出一枚烙印着司法天神司印信的玉简，双手置于桌上，推至齐风雅面前。
“齐组长快人快语，下官便直说了。此番是为布雨司敖广一案后续事宜而来。”他语气依旧温和，“此案由贵中心揭发，证据确凿，陛下圣裁，敖广已伏法。然，案涉布雨司上下及关联部门仙官近百，牵连甚广。我司法天神司接手后，深感责任重大，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齐风雅的神色，见她依旧平静，便继续道：“经过初步讯问与核查，目前已锁定主要涉案仙官三十七人，其中布雨司内部二十一人，资源调度司九人，仙籍司五人，另有两位巡天使涉嫌收受好处，为其遮掩。此三十七人，对自身罪行供认不讳，相关案卷、证物、口供均已齐备。”
李长庚在一旁听着，心中微动。效率如此之高？而且抓的都是些……可以推出来顶罪的角色？那几位核心的雨师和云吏，似乎都被巧妙地绕开了？还有，鹤鸣真人的名字，并未出现在这份名单里。
文渊仿佛没有看到李长庚细微的表情变化，依旧微笑着看向齐风雅：“司主之意，此案影响巨大，当速战速决，以安天庭众仙之心。故打算就此结案，将此三十七名涉案仙官，依律论处，或削职，或打入轮回，以儆效尤。不知齐组长……意下如何？”
他将问题抛了回来，语气客气，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这是在试探绩效中心，或者说试探齐风雅的底线。是见好就收，拿着现有的功劳和玉帝的赏赐就此罢手，还是要继续深挖下去，捅破那可能更为惊人的马蜂窝？
会议室内安静下来。李长庚感觉手心有些冒汗，他知道，这是一个关键的选择。若同意结案，绩效中心此番可谓大获全胜，名利双收，但也意味着默认了对方“弃卒保帅”的安排，那些更深层的黑手将得以喘息。若不同意……
齐风雅没有立刻回答。她端起面前的清茶，轻轻呷了一口，目光落在文渊带来的那枚玉简上，仿佛在仔细阅读其中并不存在的内容。
片刻后，她放下茶杯，看向文渊，眼神平静无波：
“文典狱，司法天神司办案严谨，效率惊人，本官佩服。”
文渊脸上笑容不变：“齐组长过奖，分内之事。”
“不过，”齐风雅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绩效中心的职责，在于通过数据与规则，确保天庭资源的有效运用与仙神的履职公正。敖广一案，虽已查明其数据造假、私设禁阵等罪，但其背后所反映出的，是布雨司乃至相关联动部门，在制度流程、监管机制、数据真实性核验等方面，存在的系统性漏洞与风险。”
她微微前倾身体，目光锐利地看向文渊：“若仅惩处几个具体执行的仙官，而不从制度层面进行修补与完善，那么，今日倒下一个敖广，明日未必不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敖广’。文典狱，你说呢？”
文渊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他没想到齐风雅会从这个角度切入。他试图将问题局限在“个案惩处”上，而对方却直接将高度提升到了“制度完善”的层面！这让他准备好的许多说辞，瞬间失去了着力点。
“齐组长高瞻远瞩，下官佩服。”文渊迅速调整表情，语气依旧恭敬，“只是，制度完善，非一日之功，涉及部门众多，需从长计议。眼下当务之急，乃是尽快了结此案，稳定人心……”
“了结此案，与完善制度，并非矛盾。”齐风雅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正可借此案，推动相关仙律的修订与执行标准的细化。否则，惩处再多的仙官，也不过是扬汤止沸。”
她不等文渊反驳，直接提出了要求：“因此，在司法天神司结案之前，我绩效中心，需要调阅此案全部的原始讯问记录、证物清单、以及涉案仙官之间的关联网络图。我们需要基于最完整的信息，来评估现有制度的漏洞，并提出具体的改进建议。这也是为了更好地履行绩效中心的‘预防’职责。”
调阅全部原始记录！关联网络图！
文渊的脸色终于有些维持不住那完美的笑容了。司法天神司的案卷，尤其是涉及众多仙官的敏感案件，岂是其他部门说调阅就能调阅的？更何况，那些记录里，很可能藏着他们不想让绩效中心看到的东西！
“齐组长，这……恐怕于制不合啊。”文渊为难道，“司法天神司案卷，自有其保密规程……”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齐风雅的声音冷了几分，“此案由我绩效中心揭发，玉帝亲旨，由我中心协同调查。调阅相关资料，以便进行后续制度完善评估，合情合理。若文典狱觉得为难，本官可亲自修书，向贵司司主说明情况，或者……直接请示陛下？”
她再次搬出了玉帝旨意和请示陛下的可能性，直接将压力顶了回去。
文渊额角隐隐见汗。他深知眼前这位女判官的强硬与能量，连敖广都说斩就斩了，真要闹到玉帝面前，司法天神司也未必能讨到好处，反而可能引火烧身。
他心中飞快权衡，最终，脸上重新堆起略显勉强的笑容：“齐组长言重了。既然是为了天庭制度完善之大计，下官回去后，定当竭力向司主陈情，争取尽快将相关资料副本，送至贵中心。”
这就是妥协了。虽然未必会给最核心的东西，但至少，绩效中心获得了介入和审查的由头与部分权限。
“有劳文典狱。”齐风雅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个结果。
文渊暗松一口气，知道今日此行目的已无法完全达成，便起身告辞：“既然如此，下官便不打扰齐组长处理公务了。相关案卷，不日便至。”
“李副组长，代我送送文典狱。”齐风雅吩咐道。
李长庚应声，将面色复杂的文渊送出了绩效中心。
返回会议室时，李长庚看到齐风雅依旧坐在原位，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深邃，不知在思考什么。
“组长，司法天神司那边，明显是想捂盖子……”李长庚低声道。
“我知道。”齐风雅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但他们捂不住。规则，一旦开始真正运转，就不是他们想停就能停下的。”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司法天神司所在的方向。
“他们想用‘个案’来终结‘问题’，那我们就用‘问题’来倒逼‘制度’。他们想断尾求生，我们就顺着尾巴，摸摸看，后面到底连着多大的身子。”
她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李长庚：
“准备好接收他们的案卷。然后，让我们看看，这司法天神司送来的‘答案’里，到底藏着多少……有趣的‘问题’。”
一场基于规则的、没有硝烟却更加凶险的博弈，就此拉开序幕。齐风雅用她的方式告诉所有人，判官笔，不仅能斩落龙头，更能……抽丝剥茧，直指核心。
天庭的风，因为规则的博弈，再次悄然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