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房里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和沉重的宁静。林芷坐在小凳上，靠着冰冷的药柜，疲惫感一阵阵袭来。门口两个婆子像门神一样杵着，眼神时不时扫来。陈伯守在煎药的炉子旁，时不时偷瞄林芷一眼，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唔…”一声微弱痛苦的呻吟打破了寂静。
是锦书！
林芷和陈伯立刻围到诊塌边。只见锦书眼皮颤动，艰难地睁开一条缝，眼神涣散，满是痛苦和茫然。
“锦书姐，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林芷轻声问，小心地避开她腹部的伤口位置。
锦书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气音：“疼…好疼…水…”
林芷立刻端起旁边放着的小碗温水，用小勺一点点喂给锦书喝下几口。
润了喉咙，锦书的意识似乎清醒了一些。她看着林芷和陈伯，又看看陌生的药房环境，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我……我怎么了？这是……在哪儿？”
“你在药房。你中毒了，锦书姐，你还记得吗？午饭后肚子疼。”林芷尽量放柔声音。
“中……毒？”锦书瞳孔一缩，似乎想起来了，身体猛得一颤，牵扯到肺部，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疼……对……疼死了，像是有刀片在里面绞，吐了好多……”
“别怕，锦书姐，毒暂时控制住了，你现在需要静养。”林芷安抚道，同时仔细观察她的反应，“你还记得，中午除了例菜，还吃了什么特别的东西吗？尤其是那份凉拌山蕨菜？”
“山蕨菜……”锦书皱着眉头，努力回忆，脸上的痛苦和困惑交织，“是……是吃了……厨房新送来的，看着很嫩……可是好像……好像……还不止那个……”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
“不止那个？”林芷心头一动，和周管事交换了一个眼神，（周管事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回来了，站在门口阴影处）。周管事微微颔首，示意林芷继续问。
“锦书姐，你还吃了什么？仔细想想，这很重要！”林芷语气带着一丝急切。
锦书闭了闭眼，似乎在努力集中精神：“我……我和墨竹……我们俩……都额外要了一份……小厨房炖的……杏仁甜汤……”她喘了口气，“那汤……是张嬷嬷私下给我们留的……说是……说是用新到的上等杏仁熬的……特别香……”
“杏仁甜汤？”林芷和陈伯都是一愣。杏仁本身无毒，甚至润肺，但…如果是苦杏仁过量，或者…被加了别的东西？
周管事的身影从门口阴影中走了出来，脸色沉稳，眼神锐利：“锦书，你确定是那杏仁甜汤？”
锦书看到周管事，明显更紧张了，声音发颤：“是……是张嬷嬷给的，就在……就在吃完午饭不久，我和墨竹一人喝了一小碗，……那汤喝着挺香的……可没过久，肚子就开始疼了……”她说着，又痛苦地蜷缩起来。
“张嬷嬷？”周管事眼中寒光一闪，立刻对守在门口的一个侍卫低语了几句。侍卫点头，无声地快步离去。
周管事转向林芷和陈伯，：“凉拌蕨菜是幌子，那杏仁甜汤，才是真正的毒源！好缜密的心思！两份毒物，一明一暗，就算查出一份，另一份也能致命！”
他看向锦书的目光带着一丝怜悯，“若非阿芷姑娘识破及时，又恰好你二人只喝了一小碗，加上那蕨菜里掺杂的毒物似乎药性稍缓…后果，不堪设想。”
锦书听到这话，后怕地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去抓张嬷嬷的侍卫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管事，张嬷嬷…死了。”
死了？！林芷脸色一暗。
侍卫低声道，“在自己房里发现的，悬梁自尽。发现时，已经凉透了。房里…收拾得很干净，没留下任何可疑的东西。”
“死无对证。”周管事声音冰冷，听不出喜怒。线索又断了，而且断得如此干净利落。
药房里一片寂静。自尽……这意味着幕后之人，不仅狠毒，而且在王府内势力不浅。
“那紫魇罗……”林芷忍不住问，这是她最关心的。
周管事深深看了她一眼：“李大夫仔细验了剩下的甜汤残渣和封存的山蕨菜。山蕨菜里确实混入了少量类似断肠草的毒草嫩芽，毒性猛烈，但可解。而那份杏仁甜汤……”他顿了顿，声音更沉，“汤底里，验出了极其微量的‘紫魇罗’花粉！此物……李大夫只闻其名，从未见过实物，更遑论解法，若非阿芷姑娘之前误打误撞的土方，加上犀角黄连等猛药压制…墨竹和锦书，绝无生还可能！”
紫魇罗花粉果然在甜汤里！
林芷的心沉甸甸的。太医府的秘毒…出现在王府针对王爷的杀局中…这指向性太明显了！林家…是想借刀杀人，还是被人利用了？
“王爷……知道了吗？”陈伯颤声问。
周管事沉默片刻，才缓缓道：“王爷已知晓。王爷……很生气。”林芷能想象，那位“冷面阎王”的怒火，恐怕足以焚毁一切。
周管事看向林芷，目光复杂难辨：“阿芷姑娘，锦书和墨竹的命虽保住了，但余毒未清，尤其是那紫魇罗之毒，诡异莫测。李大夫束手无策。王爷的意思…她们二人的后续解毒调养，就…交给你了。
“交给我？”林芷一愣，这既是信任，也是更大的压力和试探。
“是。”周管事语气不容置疑，“王府会提供你所需的一切药材。你需要什么，直接告诉陈伯，或者告诉我。务必…保住她们的命，尽量清除余毒。”他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着林芷，“这也是你证明自己的机会，阿芷姑娘。”
证明什么？证明她不是下毒的同伙？证明她这个“懂毒”的孤女，对王府无害？
林芷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她深吸一口气，点头：“我尽力而为。”
周管事又交代了陈伯几句，让他全力配合林芷，便匆匆离开，显然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去处理，追查真凶。
药房里只剩下疲惫的林芷、忧心忡忡的陈伯、昏睡的墨竹（被安置在药房另一张临时搭的床榻上），以及刚刚苏醒、虚弱不堪又惊魂未定的锦书。
陈伯看着林芷，语气带着点别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服气：“那个……阿芷啊……你看……接下来该咋办？王爷都发话了……你……你吩咐吧。”傲娇老头这次是真有点没底了，连“吩咐”都用上了。
林芷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走到桌边坐下：“陈伯，先给我纸笔，我把后续调理和解毒的方子写下来。锦书姐和墨竹姑娘现在需要静养，药房这里…得收拾一下，弄得更干净通风些。另外，她们吃的东西要格外小心，必须有人专门盯着，所有入口的汤药饮食，我都要先看过。”她条理清晰地安排着，俨然成了药房临时的主心骨。
陈伯点头：“好。”他找出纸笔递给林芷，然后找人来收拾药房了。
林芷提笔，一边回忆紫魇罗的解毒思路，一边斟酌尽量不让自己暴露身份的药方，心里翻江倒海。
王爷知道了……
紫魇罗出现了……
林家被卷进来了……
而她这个顶着“阿芷”名字的太医府弃女，正站在风暴中心，给王爷的近侍解毒…
这潭水，越来越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