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幻想的根源
林夏坐在心理评估室的软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椅套上的线头。对面的心理医生推过来一杯温水，玻璃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像她此刻额角的冷汗。“说说规则日那天吧，”医生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你总说‘对门阿姨’，她具体是怎么……离开的？”
这句话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林夏紧闭的记忆闸门。
那天的阳光白得刺眼，林夏抱着刚晒好的被子从阳台回来，正撞见对门的刘阿姨蹲在楼道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手死死按着肚子。刘阿姨52岁，属于“50-60岁减10斤”的区间，前一天刚被规则强制减重——林夏亲眼看着她从楼道秤上下来时，脸白得像纸，扶着扶手才能勉强站稳，当时还笑着说“10斤而已，我年轻时能扛20斤大米上六楼”。
“小林……”刘阿姨的声音气若游丝，指甲深深掐进林夏的裤腿，“帮我……找块糖，就一块……”她的嘴唇干裂起皮，说话时带起的气流感像冰碴子，“我早上没敢吃饭，怕热量超了……现在眼前全是黑的……”
林夏吓得手忙脚乱，冲进家翻箱倒柜——规则规定稳定期食物需按“每日300大卡”精确分配，家里早就没了含糖零食。等她攥着半块偷藏的饼干跑出来时，刘阿姨已经歪倒在楼梯转角，眼睛睁着，却没了焦点。林夏把饼干往她嘴里塞，手指触到的皮肤凉得像冰，“阿姨！阿姨你醒醒！”她的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撞出回声，却再也等不到回应。
后来规则巡逻队来抬人时，林夏才知道，刘阿姨的稳定期体重本就刚过及格线，强制减重10斤后，直接跌破了“危及生命阈值”。巡逻队的人在登记本上划勾时，语气平淡得像在念菜名：“第17个了，这个月50-60岁组的超标率有点高啊。”他们的靴子踩过刘阿姨掉在地上的发卡在，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没人低头捡。
那天下午，林夏把自己关在屋里，窗帘拉得密不透风。黑暗里，她摸到枕头下的手机，屏幕亮着社区规则界面——“50-60岁群体减重10斤，稳定期3个月，期间增重超过500克将触发二次减重”。那些冰冷的条文突然在眼前扭曲、变形，刘阿姨最后看她的眼神，像枚烧红的钉子，狠狠扎进脑子里。
“我开始想，如果……”林夏的声音突然发颤，指甲把椅套抠出了个小洞，“如果有个地方能攒‘积分’呢？比如帮邻居扔垃圾加1分，陪老人去医院加5分，攒够10分就能换1斤体重回来……”她的眼睛亮了一瞬，又迅速黯淡下去，“我甚至在本子上画过积分表，给刘阿姨的名字后面标了‘+100分’——我总觉得，够了分，她就能回来。”
医生在记录本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让林夏想起刘阿姨家的座钟——那天它停在下午两点十七分，和刘阿姨的体温一起凉透了。“规则日的创伤会激活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医生放下笔，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叹息，“你构建的‘论坛’，其实是给无法接受的现实加了层缓冲垫。比如你说的‘积分换体重’，本质是在对抗‘减重不可逆’的恐惧。”
林夏突然从包里翻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第一页是歪歪扭扭的表格：“看，这是我记的‘积分任务’。”表格里“帮张奶奶买菜+3分”“替王大爷取药+5分”后面都打了勾，唯独最后一行“刘阿姨的100分”空着，旁边用红笔涂了个浓重的叉，像道未愈合的伤疤。“后来我真的去做了，”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可每次帮完别人，回家看着这页纸，都觉得自己在骗自己。”
窗外的规则广播突然响起，还是那句循环了无数次的通知：“稳定期禁止任何形式增重，违规者将触发二次减重。”林夏猛地抬头，玻璃上倒映出她苍白的脸——和那天楼道里的刘阿姨，竟有几分重叠的轮廓。
“他们说刘阿姨是‘规则损耗品’，”林夏的眼泪突然砸在笔记本上，晕开了墨迹，“可她会给我送自己腌的萝卜干，会在我加班晚归时留门……她不是数字，不是任务条，她是刘阿姨啊。”
医生轻轻推过一盒纸巾，沉默了很久才说：“承认‘救不了’，比假装‘能挽回’更需要勇气。你构建的幻想，其实是在替自己承担这份勇气——现在，或许是时候让它落地了。”
林夏拿起纸巾，却没擦眼泪。她翻开笔记本的最后一页，那里贴着刘阿姨送她的萝卜干罐子标签，旁边写着一行新字，是今天刚写的：“3月17日，晴。刘阿姨种的月季该开花了，去帮她浇浇水。”没有积分，没有兑换，只有一行干干净净的字，像终于敢直面阳光的嫩芽。
广播还在响，但这一次，林夏听见的不再是规则的铁律。楼道里似乎又传来刘阿姨的声音，还是那句熟悉的“小林，借点醋”，温和又鲜活，像从未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