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尘刚从昏迷中恢复意识,只觉风雪如刀,割在脸上生疼。
云逸尘背靠冰壁,左肩的伤口又裂了,血顺着臂膀流下,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暗红的点。他没去擦,只是将血书残卷往怀里塞了塞,指尖触到那“剑令非器”四字时,纸面竟微微一颤,仿佛有活物在底下爬。
他皱了皱眉。
身后,慕容雪喘得厉害,半边身子歪在冰棱下,唇色发青,指尖泛黑。她最后那只迷魂蝎刚炸开,毒雾散尽,追兵却未倒下,反而越逼越近。
“五个人。”她咬牙,声音发抖,“带了锁灵网……是林家死士。”
云逸尘没应声,只将右手缓缓握紧。掌心那道裂痕又开始发烫,金纹若隐若现,像有火蛇在皮肉里游走。他不敢动它——上一回催动那股力量,识海里那道低语差点把他神魂撕裂。
“焚身”二字,犹在耳边。
可现在,不动也得动。
远处雪丘后,人影浮现,锁灵网展开如蛛,寒光森然。网心符阵嗡鸣,一旦罩下,他这副残躯必被抽干灵力,血书也保不住。
慕容雪忽然扑上来,挡在他身后,袖中滑出一根毒针,手却抖得几乎握不住。
“你走。”她冷笑,“我拖住他们。”
“闭嘴。”云逸尘一把将她拽开,自己往前踏了一步。
风雪扑面,他站在冰裂带尽头,背后是万丈深渊,面前是五名黑袍死士。他没剑,没力,只剩一口气。
够了。
他咬破舌尖,血腥味冲上喉头,右掌缓缓抬起,掌心金纹开始蔓延——
就在这时,雪丘顶端的积雪,毫无征兆地塌了。
不是崩裂,不是滑坡,而是像被什么从内部轻轻推了一下,整片雪幕如幕布般向两侧分开。
一道青衣身影,踏雪而来。
没有脚步,没有气息,只有一道极淡的剑痕,自雪面延伸至冰裂带入口,如刀刻,却无深痕。
那人落地,双手空空,连个剑鞘都没有。他站在云逸尘与死士之间,背对着他们,头也不回,只轻轻掸了掸袖口的雪。
“这网太丑。”他说,“拆了吧。”
话音未落,他抬手,食指轻点。
第一下,点向空中。
锁灵网中枢符阵“咔”地一响,裂成八瓣。
第二下,点向地面。
五名死士脚下的冰层骤然炸开,寒气倒卷,三人踉跄后退,两人跪地。
第三下,他指尖微偏,五道血线几乎同时在死士喉间浮现。
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出声,便齐齐倒下,连抽搐都没有。
风雪骤停了一瞬。
云逸尘盯着那背影,掌心金纹仍未退去,却不再灼烧,反倒像被什么压住了,安静得诡异。
慕容雪靠在冰壁上,喘得更厉害了,眼神却死死盯着那青衣人袖口——方才他掸雪时,一道暗纹一闪而过,青黑交错,像某种虫形图腾。
和她那只死掉的迷魂蝎,一模一样。
那人终于转过身。
年轻,眉眼清朗,嘴角挂着点懒散的笑,像刚从酒楼里溜出来闲逛的浪子。他扫了眼云逸尘,目光在掌心停留一瞬,轻声道:“这伤……不该现在醒。”
云逸尘瞳孔微缩。
他没问“你谁”,也没问“为何救我”。他只是将血书往前一挡,右掌蓄力,金纹再度翻涌。
“目的。”他声音冷得像冰,“说。”
青衣人笑了,从怀里摸出一块残符。
符牌焦黑,边缘刻着半个“九曜”纹路,色泽黯淡,却与云逸尘掌心金纹隐隐呼应。
“你爹。”他晃了晃符牌,“救过一个人。那人是我师父。”
云逸尘没动。
“他临死前,让我交给你一句话。”青衣人收起笑,声音低了几分,“‘若你掌心裂痕再现,莫信天道,信你自己。’”
风雪又起。
云逸尘盯着那符牌,脑子里闪过父亲临终前的画面——铁链缠身,魔气入脉,林玄风持黑刃冷笑:“你云家执掌天穹,却不知,真正的力量,来自地底。”
可父亲没说完的话,竟被一个陌生人补上了。
他缓缓放下手,金纹隐去。
“你叫什么?”他问。
“楚寒。”青衣人咧嘴一笑,“闲散人士,江湖俗称‘没事找事型散修’。”
慕容雪忽然冷笑:“那你现在是找着事了?林家死士可不是路边野狗,你杀了他们,林玄风不会放过你。”
楚寒耸肩:“他早就不想放过我了,何必多这一桩?”
他说着,忽然转身,一指点向慕容雪眉心。
她猛地后仰,毒针已架上对方手腕——
可那指头没落下,反而轻轻点在她额前,一道温气顺眉心流入。
慕容雪只觉一股暖流涌入体内,原本渐渐麻痹的四肢竟有了一丝知觉,但体内剧痛却并未减轻。
“毒快入心了。”楚寒收回手,“我封了你三处脉门,能撑六个时辰。要活命,跟我走。”
慕容雪愣住,低头看自己指尖——黑气竟退了半分。
云逸尘眯眼:“你怎知她中的是什么毒?”
“迷魂蝎的毒,我熟。”楚寒拍拍袖子,“我那蝎子铺,养了三百只,死了七十九只,全是因为偷吃我的晚饭。”
慕容雪:“……你养蛊还喂饭?”
“不然呢?虐待员工?”楚寒理直气壮,“再说了,它们吃我一口饭,我拿它们一条命,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云逸尘看着他,忽然道:“你早就在跟踪我们。”
楚寒不否认:“从你掌心金纹第一次亮起,我就在。那股力量……太熟了。”
“熟?”
“嗯。”楚寒点头,“像极了我师父临死前,掌心裂开的那道口子。”
三人一时沉默。
风雪中,死士的尸体静静躺着,锁灵网碎片随风翻滚。远处雪丘后,一道黑影悄然退去,手中令旗轻晃,旗面绣着林家徽记。
楚寒忽然抬头,望向那方向,嘴角微扬:“林玄风的狗,鼻子还挺灵。”
云逸尘沉声道:“你帮我们,不怕惹祸上身?”
“祸?”楚寒笑出声,“我这种人,活着就是为了惹祸。太平日子过久了,骨头都生锈。”
他转身,走向冰裂带深处:“走不走?再耗下去,毒女要变尸女,你这伤也快烂穿了。”
慕容雪咬牙:“凭什么信你?”
楚寒回头,从袖中抽出一张符纸,上面朱砂写着“饕餮禁”三字。他随手一抛,符纸落地即燃,火光幽蓝,转瞬熄灭。
“凭这个。”他轻描淡写,“我若想害你们,刚才那一指,就能让你们经脉自焚。”
云逸尘盯着那烧尽的符纸,忽然道:“你师父……是怎么死的?”
楚寒脚步一顿。
风雪扑在他肩头,青衣猎猎。
“被一口吞了。”他背对着他们,声音平静,“连骨头都没剩。”
“被什么?”
楚寒没回头,只抬起手,指尖轻轻划过自己掌心——一道陈年旧疤,形状诡异,像被什么巨口咬过。
“一个……不该存在的东西。”他说,“和你掌心里的那个,是同一种。”
云逸尘心头一震。
楚寒忽然回头,笑得灿烂:“所以,咱们是不是该组个队?毕竟——”
他指了指云逸尘的掌心,又指了指自己,“你有伤,我有疤,她有毒,刚好凑一桌‘残缺者联盟’,专治各种不服。”
慕容雪翻白眼:“谁要跟你组队。”
“你不组?”楚寒摊手,“那你现在走,我保证不拦你。就是不知道,六个时辰后,你是自己爬去投胎,还是我帮你一把?”
她噎住。
云逸尘沉默片刻,终于迈步。
“走。”
三人并行,踏入风雪深处。
楚寒走在最前,袖口暗纹随风轻晃。他忽然低声哼起小调,荒腔走板,却莫名轻快。
云逸尘落后半步,目光扫过楚寒背影,又低头看向自己掌心——金纹虽隐,却仍在皮下微微跳动,像一颗不肯安分的心。
他忽然想起血书背面那四字——剑令非器。
可还没等他细想,楚寒忽然停下。
“怎么?”云逸尘警觉。
楚寒没说话,只抬起手,指向远处雪丘。
那里,一只青黑色的蝎子正缓缓爬行,甲壳上刻着细小符文,与楚寒袖口纹样如出一辙。
蝎子爬到一处冰缝前,忽然停住,尾针高高扬起,对准天空。
紧接着,整片雪原,响起极轻的“沙沙”声。
像是无数虫足,在雪下爬行。
楚寒眯眼,轻声道:“我的员工们……好像集体辞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