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的瞳孔骤然一缩。
那声音极其微弱,被层层叠叠的岩石过滤,已然失去了所有的锐利,只剩下一种近乎顽固的沉闷。
但在这死寂的裂谷深处,任何有规律的声响,都代表着非自然的意志。
他与林清瑶对视一眼,瞬间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判断——这不是陷阱,是求救!
“叩……叩叩……叩……”
那声音依旧不急不缓,带着一种耗尽生命最后的力气,也要将讯息传递出去的决绝。
“走。”沈渊当机立断,一手将林清瑶揽入怀中,护住她脆弱的后心,另一手提着剑,循着那声音的源头,向着裂谷更深处的黑暗摸去。
林清瑶没有反抗,她怀里紧紧抱着已经没有丝毫温度的药灵,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只剩下一具冰冷的躯壳。
她的意识尚在,却被那焚情火种和刚刚得知的一切压得喘不过气来,只能被动地依靠着沈渊,跟随着他的脚步。
前方的路早已被崩塌的巨石堵死,只留下一道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狰狞裂缝。
两人一前一后,穿行在这片仿佛巨兽骸骨的断裂岩层之间。
越往里走,那股混杂着血腥、草药和汗臭的气味就越发浓重。
终于,在绕过一块巨大的断壁后,一抹微弱的火光映入眼帘。
那是一个被巨石环绕、天然形成的隐蔽洞穴。
洞穴口,两名手持断刀的北境士兵警惕地盯着他们,当看清沈渊那张熟悉的、象征着北境最高权力的冷峻面容时,两人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地哽咽道:“陛……陛下!”
沈渊的目光越过他们,投向洞穴深处。
只见十余名北境玄甲军的残兵或坐或卧,人人带伤,甲胄残破,眼中布满血丝与绝望。
他们自发地围成一个圈,将最宝贵的火堆和所有仅存的清水、药物,都留给了圈中心那个躺在简陋担架上的人。
陈烈。
这位追随了沈家两代帝王的老将军,此刻胸腹间缠满了被鲜血浸透成黑紫色的绷带,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无意识地呢喃着什么。
那沉闷的敲击声,正是旁边一名亲兵,正用一块石头,按照将军昏迷前定下的频率,一下下敲击着另一块岩石。
他们听的不是响,是遗言。
“将军……将军他撑了三天三夜……”那跪地的亲兵抬起头,泪水混着血污划过脸庞,“他说……他说心阙坛已破,陛下一定会来……他有最后一桩军情,必须亲口交代给陛下!”
沈渊心头一沉,快步上前,在担架旁蹲下。
他伸出手,握住了陈烈那只冰冷粗糙、布满老茧的大手。
“陈将军,”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朕来了。”
仿佛是这三个字唤醒了那具濒临油尽灯枯的身体,陈烈那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
那双浑浊的眼球里爆射出一道骇人的精光,死死地盯住了沈渊的脸。
“陛……陛下……”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血沫声,断断续续地嘶吼着,“心阙……崩了……可……可毒根没断……赤焰还在……献祭……未止……”
他猛地攥紧沈渊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将最后一句情报吼了出来:“最后……最后一根阵柱……不在南疆……在……在皇陵……地宫……深处……”
话音未落,他猛地向上一挺,一口黑血喷涌而出,随即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将军!”亲兵们发出一阵悲恸的哭喊。
林清瑶放下怀中的药灵,快步上前,两根手指闪电般搭在了陈烈的腕脉上。
只一瞬间,她秀眉紧蹙。
“奇怪……”她低声自语,“这不是南疆的巫毒,也不是任何一种我所知的药蛊。”
陈烈体内,一股阴冷诡谲的毒素正盘踞在他的心脉,这股毒素并非单纯由药物炼制,而是……由一丝极其精纯的帝王龙气,与无数怨魂的残片强行糅合而成!
“逆统散!”三个字从她脑海中蹦出,让她浑身一冷。
这是药宗禁典中才记载的一种邪术,以皇室血脉为引,窃国运,炼死魂,用以延续某种本该断绝的“统绪”。
“有人在用皇室血脉,为那个九霄毒天阵续命!”林清瑶猛然抬头看向沈渊,“难怪我们毁了噬忆石主坛,楚晚晴背后的那个‘巫王’仍未彻底沉眠!”
她立刻从怀中掏出金针药囊,准备施针截脉,先将毒素逼出。
“别动!”沈渊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声音无比沉重,“此毒已与他的龙气护体功法融为一体,共生共存。若强行拔除,等于抽走了他最后一口吊命的气,他会立刻断气。”
林清瑶的动作一僵。
救,是死;不救,也是死。
这竟是个无解的死局。
就在这时,洞穴的另一处角落里,传来一阵微弱而压抑的咳嗽声。
两人同时转头望去。
只见阴影中,一个浑身被破烂黑袍笼罩的人影靠墙而坐,正是药宗残党,幽兰子。
她原本明亮的双眸此刻只剩下两个血肉模糊的窟窿,双手扭曲地垂在身侧,形如枯枝,显然命契碑的反噬已经彻底摧毁了她的修为和身体。
“不必……惊讶……”她似乎听到了二人的脚步声,声音沙哑得如同两片砂纸在摩擦,“我能活到现在,不过是在命契碑反噬神魂的瞬间,侥幸吞了一缕……为大阵献祭的残魂罢了。”
她艰难地抬起下巴,空洞的眼眶“望”向他们的方向:“我知道皇陵阵眼在哪……但我有一个条件。”
“说。”沈渊言简意赅。
幽兰子嘴角牵动了一下,那表情似笑似哭:“毁掉它之后……请让我,亲手烧了楚晚晴的宗门牌位。她……是师尊唯一的血脉,不该堕落至此,连个归处都没有。”
沈渊沉默了片刻,看着这个曾经的敌人,如今的残魂,最终缓缓点头:“允了。”
得到允诺,幽兰子仿佛卸下了最后的重担。
她剧烈地喘息了几声,开始讲述那段被尘封的、足以颠覆一切的惊天秘闻。
“当年药宗覆灭……真正动手的,不是楚晚晴……是你的父皇,先帝。”
此言一出,沈渊和林清瑶同时一震!
“他觊觎药王血脉长生不死的传说……命南疆巫王教,在药宗覆灭之夜,将尚在胚胎中的‘药王血脉’……也就是你,”她的头转向林清瑶,“从你母亲腹中强行剥离,封印起来,再交由他最信任的棋子……楚晚晴,带到南疆抚养、监视。”
“至于你……”幽兰子的脸又转向沈渊,声音里带着一丝残忍的怜悯,“你所谓的‘弑父真相’,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骗局。你的生母,北境的柔妃,无意中发现了先帝的计划,为保护你这个身负一半北境血脉的亲子,她试图将秘密泄露给北境,结果……惨遭灭口。而先帝,则顺势将罪名嫁祸给他一直忌惮的太子党羽。”
她喘息着,说出了最后一击:“你的父亲……那晚是想去杀你的母亲,却不慎误中了柔妃为求自保而设下的机关……他不是被刺杀,他是死于意外。”
轰——!
仿佛一道天雷在林清瑶的脑海中炸开。
她不是复仇者?
她所谓的灭门之仇,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为了培育她而设下的骗局?
她存在的意义,就是一个被精心打造的“成品”?
“不……”
她猛地站起身,眼中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紫意再次翻腾,理智的弦“啪”地一声彻底绷断!
“啊——!”
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转身不受控制地一拳狠狠砸向身旁的坚硬石壁!
“砰!”
一声巨响,岩壁上被她砸出一个深坑,碎石四溅!
她体内的焚情火种在极致的情绪波动下彻底失控,紫金色的诡异纹路瞬间从她的脖颈蔓延至脸颊!
“清瑶!”
沈渊脸色剧变,在承受同样巨大的精神冲击下,他却强迫自己保持了最后一丝清明。
他一个箭步上前,从身后死死抱住林清瑶胡乱挥舞的双臂,同时将一张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写满朱砂符咒的黄纸,精准地贴在了她的后颈!
那是幽兰子方才趁他们不备,悄悄塞入他掌心的“静神帖”。
符纸上的药力透过皮肤渗入的瞬间,林清瑶那癫狂挣扎的身体骤然一软,眼中翻腾的紫焰迅速褪去,整个人无力地向后倒去,彻底昏睡过去。
沈渊将她轻轻地放在一块干净的兽皮上,用自己的外袍盖好。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下投射出长长的影子,脸上看不出是悲是怒。
他只是转过头,望向气若游丝的幽兰子,声音平静得可怕:
“你说的位置,多久能到?”
老妇人枯枝般的手指颤巍巍地抬起,指向洞穴深处一条被阴影笼罩的狭窄岩缝。
“顺着这条被废弃的龙脊地脉走,最快……三天。”
她顿了顿,空洞的眼眶仿佛能看见前路的无尽杀机。
“但是,陛下……那条路上……如今,全是她的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