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林沐风没有丝毫迟疑,闪电般从腰间摘下一枚温润如脂的白玉佩。指诀翻飞,口中咒文低诵。玉佩嗡鸣一声,骤然爆发出柔和却不容抗拒的白色光晕,一股强大的吸力凭空而生,精准地笼罩住地上重伤濒死、气息奄奄的猫妖。黑烟扭曲着被吸入玉佩,光芒一闪而逝,玉佩恢复平静,仿佛只是块普通美玉。
随着猫妖被收,弥漫房间的浓郁妖气如同被无形之手抽走,迅速消散殆尽。那层隔绝内外的暗紫色结界也无声碎裂,化作点点荧光湮灭。林沐风快步抢到床边,扶起悠悠转醒、眼神尚有些涣散茫然的余安。
怡鸢这时才慢悠悠地站起身,踱到林沐风身边,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他手中的玉佩:“喂,木头脸,干嘛不直接给她个痛快?还费劲收起来干嘛?多此一举。”
她纤纤玉指在自己雪白的脖颈上轻轻一划,做了个干脆利落的动作,心想:(要是得罪了本君,定叫她魂飞魄散,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才解恨。)
林沐风小心地将玉佩收回怀中,解释道:“此妖虽罪大恶极,但门规森严,需得活捉回山,交由掌门师伯亲自审讯发落。或许……还能从她口中撬出更多幕后黑手的线索。”
“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怡鸢撇撇嘴,脸上写满了“麻烦”二字,“就是忒费工夫了。”
她随即话锋一转,灵动的大眼睛转向余安,带着一丝探究和跃跃欲试,“让我瞧瞧你这位师兄,说不定本姑娘有法子让他清醒得快些。”
林沐风没有阻止,他知道怡鸢手段莫测。怡鸢取下腰间一枚看似不起眼、实则通体刻满繁复细密符文的银色小铃铛。她闭上眼,红唇微动,一段古老玄奥的咒文无声流淌。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充满盎然生机的淡绿色灵力,如同初春的嫩芽气息,自铃铛中悄然逸出,轻柔地没入余安眉心。
很快,余安的眼皮剧烈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神由迷茫逐渐聚焦。
“林……林师弟?”
余安看到扶着自己的林沐风,又瞥见旁边一位俊俏非凡的陌生“公子”,声音沙哑而困惑,“我这是……在何处?”
“师兄,你现在感觉如何?” 林沐风语气关切。
“头……还有些昏沉,但……比之前好多了,多谢……”
余安挣扎着想坐直身体,目光落在怡鸢身上,带着深深的困惑和一丝面对陌生“男子”的局促,“不知这位公子是……”
怡鸢只是唇角微扬,勾勒出一个清浅的笑容,眼神狡黠灵动,并未言语。
林沐风连忙解释:“师兄,这位是怡鸢姑娘,为方便行事,才暂着男装。”
余安恍然大悟,脸上瞬间涌起尴尬的红晕,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啊!原来是怡鸢姑娘!失礼失礼!在下余安,凌奚派弟子,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怡鸢飞快地偷瞄了林沐风一眼,见他神色平静,便落落大方地摆摆手,语气爽朗:“无妨无妨,本姑娘心胸宽广着呢!再说了,你是沐风的师兄,沐风是我的朋友,朋友的朋友落了难,出手帮一把,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撇清了关系,又无形中将她和林沐风绑得更紧。
余安连连点头,由衷道:“是是是,怡姑娘侠义心肠,余安铭记于心!”
“师弟,此处……究竟是何处?” 余安环顾四周奢靡到近乎诡异的环境,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淡淡妖气,眉头紧锁。他最后的记忆是被一股妖异力量控制,意识模糊地被牵引至此。
“师兄,此地凶险,绝非善地,恐有后患。” 林沐风压低声音,凝神感知着门外动静,“详情容我们脱险后再细说。”
余安虽满腹疑窦,但见林沐风神色凝重,立刻选择信任,不再追问。
怡鸢的目光则再次投向门外,心中雪亮。猫妖虽被收服,但这百花阁(或者说醉仙楼)内弥漫的妖气并未减弱,反而变得更加隐晦、深沉,如同蛰伏的巨兽。这里盘踞的精怪,绝非区区一只猫妖!那些穿梭的侍女、寻欢的宾客中,不知混杂了多少披着人皮的妖物。而那个风情万种、眼神勾魂的老板娘许静儿……怡鸢几乎可以断定,她才是此地真正的主宰者,一只修为深厚、极其擅长伪装的大妖!只是她身上似乎佩戴了某种能完美隐匿妖气的强大宝物。
“怡鸢,” 林沐风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大师兄刚醒,身体极度虚弱。稍后若遇阻拦或袭击,由我去应对,你……” 他看向怡鸢,眼神带着一丝郑重和托付,“劳烦你帮我照看好他。”
看到怡鸢毫不犹豫、干脆利落地点头应下,林沐风心头莫名一松,仿佛卸下了一块巨石。他神情认真地补充道:“还有,先前给你的那张护身符,务必贴身收好,关键时刻,它或许能护你周全。”
“嗯嗯,知道啦知道啦,放心!” 怡鸢爽快地应道,小手在腰间拍了拍,示意符纸安稳地待在那里。
“先别说我,”
怡鸢话锋一转,看向林沐风,清澈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你自己也别忘了,体内余毒未清,别硬撑着当英雄。该跑的时候,腿脚麻利点。”
“好。”
林沐风简短地应了一声,眼神交汇间,无声的默契已然达成。三人不再耽搁,林沐风小心搀扶起余安,怡鸢警惕地护在身侧,推开那扇隔绝了生死的房门,毅然踏入楼下那片依旧喧嚣、却暗藏无尽杀机的旋涡之中。
(二)
大厅的景象,与他们初来时那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的繁华盛景判若云泥,仿佛瞬间从人间仙境坠入了妖魔肆虐的修罗场。浓烈刺鼻的酒气、混杂着各种妖物特有的腥臊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污浊的空气中弥漫。许多宾客(或者说伪装成宾客的妖物)早已醉死过去,东倒西歪地趴在桌案上,不省人事。
而更多的,则是形态各异、面目狰狞的妖怪!它们如同从阴影和角落中涌出的潮水,层层叠叠地将他们三人围堵在中央。闪烁着贪婪、凶残或戏谑光芒的眼瞳,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如同密密麻麻、择人而噬的鬼火!
余安背靠着一张倾倒的矮几,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显然刚从妖毒束缚中挣脱不久,身体虚弱得几乎站立不稳。他环视着这令人头皮炸裂、脊背生寒的景象,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虚弱:“你们……你们竟都是妖物?!”
“是又如何?”
一个慵懒中透着彻骨寒意的熟悉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从高处传来。只见许静儿,那位风姿绰约的老板娘,正斜倚在二楼的雕花栏杆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如同俯视着掌中玩物。她依旧穿着那身艳丽夺目的锦袍,但此刻脸上那妩媚动人的笑容已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一丝猫戏老鼠般的残忍戏谑。
“许老板,”
怡鸢不着痕迹地将虚弱的余安往自己身后又挡了挡,脸上却绽开一个天真烂漫、人畜无害的笑容,仿佛在谈论今晚的月色,“这是何必呢?我们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不好么?” 她语气轻松,眼神却锐利如鹰隼,飞快地扫视着四周妖物的分布、强弱和可能的突破口。
“哦?是吗?”
许静儿拖长了调子,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怡鸢身上来回逡巡,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你们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竟敢在奴家的‘醉仙楼’里撒野,搅扰奴家的清净,伤了奴家的人……这胆子,可真是肥得流油啊。” 她尾音陡然拔高,森然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三人。
“许老板怕是误会了。”
怡鸢摊开双手,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我们循着线索来找个走丢的朋友,何来撒野一说?莫非许老板这开门迎客、生意兴隆的‘醉仙楼’,还不许客人寻人么?”
“哼,好一张利口!”
许静儿冷哼一声,目光如淬毒的匕首,死死锁定林沐风,“捉妖师!还有一个……”
她的视线在怡鸢身上停留片刻,带着明显的困惑和毫不掩饰的轻蔑,“一个连奴家一时都瞧不出是什么路数的东西!你们凑在一起,闯进奴家的地盘,不是为了捉妖除魔,难道还是来此吟风弄月的不成?!” 话语刻薄恶毒,充满挑衅。
怡鸢闻言,非但不恼,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带着一丝促狭的调侃:“许老板,你这话可就不讲道理了。捉妖师就不能交朋友了?再说了,捉妖也得有目标不是?你看这满大厅的‘客人’……”
她意有所指地环视一圈,目光扫过那些面目狰狞的妖物,“我们可没主动招惹谁哦。”
“油嘴滑舌!不知死活!”
许静儿彻底失去了耐心,脸上最后一丝虚伪的平静也消失无踪,“奴家没空与你们耍嘴皮子!今日,要么乖乖束手就擒,让奴家好好‘款待’一番,要么……”
她眼中寒光暴涨,玉手猛地向下一挥,厉声喝道,“就永远留在这里,给奴家的花圃当养料吧!动手!”
随着她一声令下,围在四周早已按捺不住的妖物如同解开了枷锁的凶兽,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咆哮!腥风扑面,利爪、獠牙、毒雾、妖火……各种致命的攻击瞬间交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死亡之网,朝着三人猛扑而来!
“师兄,小心!”
林沐风反应快如闪电!在群妖扑来的刹那,他猛地将虚弱的余安推向怡鸢身边,同时自己反手抽出背后的九离剑!清越的剑鸣声中,一道匹练般的寒光横扫而出,带着凛冽的剑气,硬生生逼退了最前面几只扑得最凶的妖怪,为怡鸢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余安被推得一个趔趄,尚未站稳,就看到林沐风瞬间被数只凶悍的妖怪缠住,剑光纵横却险象环生,急得他目眦欲裂,嘶声喊道:“师弟!”
他挣扎着想冲过去,哪怕赤手空拳也要帮忙。
怡鸢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余安的胳膊,力道之大让他根本无法挣脱。她凑近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快如连珠,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和一丝隐藏的急切:“你刚挣脱妖毒昏迷,灵力涣散如沙!强行运功只会震断经脉,自寻死路!沐风他体内余毒未清,本就勉力支撑,你过去非但帮不上忙,反而会让他分心护你,是想害死他吗?!不想成为累赘就给我老实待着!” 最后一句,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余安心上。
余安身体剧震,看着怡鸢那双在混乱血腥中依旧冷静得惊人的眼眸,瞬间明白了她的用意,也感受到了那份为了守护林沐风而生的凛冽决绝。他紧咬牙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生生止住了脚步,眼中充满了痛苦的不甘和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怡鸢,拜托了!”
林沐风在抵挡狂风暴雨般攻击的间隙,再次朝怡鸢喊道,声音带着全然的信任和沉重的托付。
怡鸢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脸上绽放出一个在如此险恶环境中显得格外温暖、令人心安的灿烂笑容:“放心去战!这里有我!” 那笑容如同穿透阴霾的阳光。
(三)
怡鸢迅速将余安带到一张相对完好、远离战圈的桌案边,扶他坐下。她的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锁在林沐风身上。即使隔着混乱翻腾的妖群和四溅的妖血,她也能清晰地捕捉到他的每一个腾挪闪避,每一次剑锋的轨迹。看到他在妖群中奋力拼杀,剑光凌厉却始终避开要害,并未痛下杀手,怡鸢无奈地撇了撇嘴,小声嘀咕:
“真是个榆木脑袋……都火烧眉毛了还讲这些劳什子规矩。”
她随手抄起桌上一个还算干净的茶壶,想倒杯水润润干得冒烟的喉咙。然而刚喝一口,那古怪的、混合着劣质香料和某种腐败气息的茶水就让她猛地呛咳起来,小脸瞬间涨得通红:“咳咳咳……噗!这……这什么鬼东西!比黄连汤还难喝一百倍!”
余安见状,连忙忍着虚弱,伸手轻拍她的后背,关切地问:“怡鸢姑娘,你还好吗?”
“咳咳……没……没事,多谢。”
怡鸢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嫌弃地将杯子“哐当”一声丢回桌上,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心里已经把许静儿和这破茶骂了个狗血淋头。
“怡鸢姑娘,这地方的茶水……下次还是谨慎些为好。” 余安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委婉提醒。
怡鸢沉默了一瞬,心中咬牙切齿地发誓:(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以后谁再让本姑娘乱喝外面的东西,本姑娘就烧了他的铺子!)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胃液,故作轻松地摆摆手:“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不过余安兄……” 她转头看向余安。
“怡鸢,”
余安温和地打断了她,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你并非我凌奚派弟子,你我之间不必拘泥于师兄妹的称谓。此番患难与共,亦是缘分。我叫余安,若怡鸢姑娘不嫌弃,唤我一声‘余大哥’便是。”
怡鸢歪着头想了想,眉眼弯弯,爽快地点头:“行!听着也亲切!那以后就叫你余大哥了!”
她随即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眼神带着探究,“不过余大哥,我很好奇,你之前……看清过那个引你来的猫妖的真面目吗?还有,你是怎么着了道,被带到这‘醉仙楼’里来的?那猫妖用了什么手段?”
“这个……”
余安刚想努力回忆,话未出口,一股极其甜腻馥郁、带着诡异魅惑气息的幽香,如同无形无质的毒蛇,悄无声息地在污浊的空气中弥漫开来!这香气甜得发腻,却直钻脑髓!
“不好!是迷魂香!” 怡鸢瞬间警觉,但为时已晚!那香气仿佛有生命般,瞬间钻入余安口鼻。他只觉得眼前景象猛地旋转模糊,那股甜香直冲神魂,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再次软软地瘫倒在了桌案上,人事不省。
怡鸢猛地抬头,凌厉的目光如箭般射向战场中心!只见许静儿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飘然落到了林沐风附近!她宽大的袖袍无风自动,指尖正萦绕、操控着一缕粉红色的、肉眼可见的氤氲气息!那气息如同活物般扭动扩散!正是这诡异迷香的源头!这迷香绝非普通毒烟,而是融合了高阶狐妖的媚术精髓,能直接侵蚀心神,防不胜防!怡鸢心念电转:(糟了!我的护身法宝能挡刀兵水火,对这种直击神魂的无形之物,效果要大打折扣!)
而林沐风,本就带伤在身,余毒未清,此刻被这诡异迷香侵袭,动作瞬间变得迟滞沉重,眼神涣散,脚步虚浮,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倒下!
千钧一发之际!
怡鸢没有丝毫犹豫!她飞快地从怀中摸出那枚散发着温润白光的护身玉佩(林沐风所赠),一把塞进昏迷的余安怀里,同时指尖凝聚一点微不可查的灵力,迅速点在他眉心,设下一个小小的守护禁制,确保他能安稳昏睡,不受接下来的波及。做完这一切,她如同离弦之箭,周身灵力爆发,化作一道决然的红色流光,猛地朝林沐风的方向冲去!娇小的身影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硬生生撞开挡路的几只小妖!
林沐风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一个无比熟悉、无比耀眼的红色身影,带着不顾一切的气势,如同燃烧的流星,冲破混乱的妖群和致命的迷障,朝他疾冲而来……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难以言喻的温暖和熟悉感瞬间包裹了他,驱散了片刻的冰冷和黑暗。然后,他便彻底失去了所有知觉。
就在林沐风身体软倒的刹那,怡鸢堪堪赶到!她伸出双臂,稳稳地、轻柔地接住了他倒下的身躯,避免了冰冷坚硬的地面撞击。
“呼……还好,有气,没摔着。”
怡鸢半跪在地,让林沐风的头枕在自己臂弯,迅速探了探他的鼻息和颈侧脉搏,紧绷到极致的心弦才稍稍放松。她快速而熟练地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势,大多是皮外伤和妖气侵蚀,加上迷香和余毒的影响,虽然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情况也绝不容乐观。不过,怡鸢对自己的医术和精纯的灵力颇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