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口镇,日军临时指挥部。
压抑、死寂的气氛,如同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一个通讯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报告……报告联队长阁下!佐藤中队……在‘一线天’山谷……玉……玉碎!运输队……也被……被重创了!”
“纳尼?!”
坐在主位上的日军联队长,一个名叫松本龙一的大佐,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他一把揪住通讯兵的衣领,咆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佐藤的中队有一百多人!还有机枪和卡车!怎么可能?!”
“是……是真的……”通讯兵被吓得涕泪横流,“我们……我们派去增援的部队,只在山谷里找到了佐藤中队长的尸体……他……他是被人从山崖上,一枪……一枪打穿了脑袋!其他士兵的尸体……到处都是……现场……现场太惨了……”
松本大佐一把推开通讯兵,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佐藤谦一,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得力干将,以勇猛和残忍着称。他亲自押送的运输队,竟然在一个小小的山谷里,被重创了?而且,还是以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指挥官被一枪爆头!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战斗失利了,这是赤裸裸的打脸!是整个大日本皇军驻山西部队的奇耻大辱!
很快,从“一线天”逃回来的几个幸存的伪军,被带到了指挥部。他们一个个都像是丢了魂一样,浑身筛糠般地颤抖,眼神涣散,嘴里颠三倒四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是山鬼……是山鬼的审判!” “我们没看到人……枪声是从天上来的……佐藤太君……就像是被天雷劈中了一样……” “是沈家村的冤魂……是他们回来索命了!”
“八嘎呀路!”松本大佐气得浑身发抖,拔出指挥刀,一刀就劈翻了身前的桌子,“一群废物!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鬼神!分明就是有抗日分子在作祟!”
然而,尽管他嘴上这么说,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还是不可抑制地从他的心底升起。
从最初的两个士兵离奇死亡,到后来的巡逻队被全歼,再到如今,整整一个中队的兵力,连同指挥官一起被干净利落地抹除……
这一切的矛头,都指向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一个如同幽灵般,盘踞在这片连绵群山之中的,致命的猎手。
“山鬼”。
这个原本只在底层士兵和伪军中流传的、带着迷信色彩的称呼,第一次,被摆在了日军高层的会议桌上。
这个名字,像一团散不去的乌云,笼罩在了河口镇据点的上空。士兵们开始变得惶惶不可终日,晚上甚至不敢一个人去上厕所。巡逻队的士气,更是跌到了冰点,每个人都觉得,暗处的山林里,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在随时盯着自己的脑袋。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地向更高层传递。
太原,山西派遣军总司令部。
当佐藤谦一被狙杀的详细报告,连同“山鬼”的传说,一同被送到司令官香月清司的案头时,这位在中国战场上素来以冷酷和强硬着称的陆军中将,罕见地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一个中队的覆灭,对他庞大的军队来说,本不算什么。但这件事背后所代表的意义,却让他感到了深深的棘手和耻辱。
这意味着,在他管辖的占领区腹地,在他的精锐部队层层布防之下,竟然还潜藏着一个能够以一己之力,精准狙杀帝国中队长、全歼百人部队的,幽灵般的存在!
这不仅仅是军事上的威胁,更是一种沉重的心理打击!它会像病毒一样,迅速瓦解基层士兵的士气,动摇皇军“不可战胜”的威严!
“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铲除这个‘山鬼’!”香月清司用笔在地图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圈住的,正是河口镇所在的区域。
这份报告,甚至惊动了远在东京的陆军参谋本部。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精英中队长在腹地被神秘狙杀”的消息,还是引起了高层的注意。他们下达了严令,要求山西派遣军,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这个“麻烦”,挽回帝国的颜面。
重压之下,松本龙一发动了数次大规模的搜山行动。数千名日伪军,如同梳子一般,在山林里来回拉网,但结果,却是一无所获。他们不仅连“山鬼”的影子都没找到,反而时常会因为自己人擦枪走火,或者被山里的野兽、陷阱所伤,弄得灰头土脸,士气更加低落。
就在松本龙一焦头烂额,一筹莫展之际,一纸调令,从太原发了下来。
一个名叫“伊藤弘一”的陆军中尉,将从太原的特务机关总部,前来河口镇,全权负责“山鬼”的清剿事宜。
接到调令的松本龙一,心中是五味杂陈。他既为有人来接手这个烫手山芋而松了口气,又为一个区区中尉,竟然能越过他这个大佐直接指挥而感到屈辱。
三天后,伊藤弘一抵达了河口镇。
他很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面容白皙,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身上穿着一尘不染的军装,看起来不像个军人,倒像个文质彬彬的学者。
他没有理会前来迎接的松本龙一,甚至没有看指挥部里那一大群军官,而是径直走到了那张巨大的军事地图前。
他看着地图,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平静的语调,说出了第一句话:
“一群蠢货。”
整个指挥部,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用一种愤怒而又惊愕的眼神,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中尉。
伊藤弘一却毫不在意。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声音冰冷地分析道:
“你们用数千人,在这种地形复杂、植被茂密的深山里进行拉网式搜索,无异于大海捞针。那个所谓的‘山鬼’,他不是军队,他是一个猎人。你们用对付军队的方式去对付一个顶级的猎人,除了耗费自己的兵力和士气,不会有任何结果。”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双眼,闪烁着如同毒蛇般的、冰冷而锐利的光芒。
“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而你们,只是闯入他猎场的,一群穿着军装的肥硕猎物罢了。”
“想要抓住他,就不能用眼睛去找。要用脑子,去思考。”
“他为什么只在这片区域活动?他需要补给,需要情报。他的背后,一定有支持者。”
“他是一个人,是人,就会有弱点,就会留下痕迹。”
伊藤弘一的声音,让在场的所有日本军官,都感到了一股发自心底的寒意。
这个男人,和他们之前遇到的所有对手,都不一样。 他没有杀气,却比任何人都危险。
他,也是一个猎手。 一个更冷静、更聪明、也更残忍的……猎手。
他看着窗外那片连绵不绝的青山,嘴角,缓缓地勾起一抹冰冷的微笑。
“山鬼么?有点意思。”
“从今天起,这场狩猎游戏,由我来主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