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牛带来的消息像一根针,猝然刺破了祠堂内那沉重得几乎凝固的空气。李婆婆不行了?有要紧事托付?
林宵和苏晚晴几乎是同时从原地弹起,所有的疲惫、所有的复杂心绪,在这一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急讯强行压下。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急切。李婆婆,钱寡婆,这位身份特殊、精神状况极不稳定的守魂老人,在这个玄云宗将至、地脉刚刚经历异动的节骨眼上濒危,并指名要见他们,这其中蕴含的信息和紧迫性,不言而喻!
“阿牛,带路!快!”林宵当机立断,没有丝毫犹豫。
三人立刻冲出祠堂,一头扎进黑水村死寂而昏暗的夜色里。
地脉的剧烈轰鸣虽然暂时平息,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余波。脚下的土地偶尔还会传来极其细微的、仿佛心跳般的震颤,提醒着人们地底那恐怖的存在并未安分。村中比之前更加破败,几处房屋在地动中塌陷,残垣断壁在朦胧的夜色下如同蹲伏的怪兽。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尘土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地底的阴冷气息。
没有虫鸣,没有犬吠,甚至连风声都诡异地消失了。整个村子仿佛被罩在一个无形的、巨大的玻璃罩子里,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他们三人急促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村道上回响,显得格外刺耳。
林宵一边疾奔,一边心念电转。李婆婆为何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是她感应到了玄云宗将至的道韵变化,自知时日无多,必须留下遗言?还是地脉的异动,对她造成了某种直接的、致命的冲击?她要托付的“要紧事”会是什么?是关于玄云宗的秘密?是关于“七魂锁村”大阵的真相?还是与苏晚晴的守魂人身份,甚至与九叔的过往有关?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枚温热的铜钱,又瞥了一眼身旁紧抿着嘴唇、脸色苍白的苏晚晴。苏晚晴的呼吸有些急促,不仅仅是因为奔跑,更因为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对同源气息即将消逝的感应与悲恸。李婆婆是黑水村最后的守魂人,她的逝去,或许意味着一个时代的彻底终结。
阿牛在前方引路,小小的身影在黑暗中穿梭,对村中的路径熟悉无比。他偶尔会紧张地回头,确保林宵和苏晚晴跟上,小脸上满是汗水,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
很快,他们来到了村尾一座孤零零的、比祠堂更加破败低矮的土坯房前。这就是钱寡婆,也就是李婆婆的住处。房子看起来摇摇欲坠,墙皮剥落严重,木门虚掩着,门缝里透不出一丝光亮,只有一股浓郁的、混合着草药和某种陈旧腐朽气息的味道,从里面弥漫出来。
“就……就是这里了。”阿牛停下脚步,喘着粗气,指着房门,脸上带着畏惧,“李婆婆她……就在里面,刚才……刚才她的样子好吓人……”
林宵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上前一步,轻轻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屋内光线极其昏暗,只有角落里一个土灶里还有些许未燃尽的炭火,发出微弱的光。空气浑浊,药味和一种老人身上特有的、行将就木的气息扑面而来。借着那点微光,林宵看到屋内陈设极其简陋,几乎家徒四壁,只有一张破旧的木床靠墙放着。
床上,蜷缩着一个枯瘦得如同风中残烛的身影。正是李婆婆。
此时的李婆婆,与林宵之前见过的任何一次都不同。她不再是那个疯疯癫癫、胡言乱语的疯婆子,也不是那个偶尔流露出深邃眼神的隐秘知情者。她静静地躺在那里,盖着一床打满补丁、看不清原本颜色的薄被,露在外面的脸庞干瘪灰败,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如同一张被揉搓过度的粗糙树皮。她的眼睛半睁半闭,眼神涣散,几乎失去了焦距,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但一种奇异的、回光返照般的清醒,却笼罩着她。当林宵和苏晚晴踏入屋内的瞬间,她那涣散的目光,似乎凝聚起最后一点力气,艰难地、缓缓地转向了门口的方向,准确地说,是落在了苏晚晴的身上。
她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如同游丝般的声音,断断续续:“来……来了……守魂的……丫头……过来……”
苏晚晴身体微微一颤,没有迟疑,快步走到床前,蹲下身,握住了李婆婆那只枯瘦如柴、冰凉刺骨的手。同为守魂人,即便传承可能已有不同,但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共鸣,在此刻显得格外强烈。苏晚晴能清晰地感觉到,李婆婆的生命之火,正在以惊人的速度熄灭。
“婆婆……”苏晚晴的声音带着哽咽,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位前辈,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李婆婆的手反握住苏晚晴的手,力道出乎意料地大,指甲几乎要掐进苏晚晴的肉里。她的眼睛努力睁大了一些,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苏晚晴,里面充满了极其复杂的情感,有欣慰,有遗憾,有深不见底的悲伤,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仿佛解脱般的释然。
“时候……到了……我这把老骨头……撑不住了……”李婆婆的声音依旧微弱,但每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异常清晰,“地脉……地脉一闹……最后的……联系……也断了……锁……锁不住啦……”
锁不住了?林宵心中剧震,靠近几步,凝神倾听。阿牛则怯生生地躲在门边,不敢进来。
“丫头……听着……”李婆婆的气息越来越急促,目光却锐利得惊人,仿佛要将最后的意志烙印进苏晚晴的灵魂,“黑水村……是个……祭坛……我们……都是……祭品……守魂一脉……是……是看祭的……也是……被献祭的……”
祭坛!祭品!
虽然早有猜测,但听到李婆婆亲口说出,林宵和苏晚晴还是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玄云……玄云宗……”李婆婆提到这个名字时,枯瘦的身体不易察觉地痉挛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恐惧与……恨意?“他们……不是救星……是……是收网的……刽子手……他们……要的是……地脉深处……那东西……彻底……苏醒……”
彻底苏醒?地脉深处那恐怖的存在,玄云宗的目的竟然是让它彻底苏醒?那黑水村,这所有的村民,乃至守魂人,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只是为了滋养和封印那个东西,直到某个时刻,被玄云宗来“收割”吗?
信息量巨大,且骇人听闻!林宵只觉得头皮发麻!
“婆婆,那我们该怎么办?有什么办法能阻止?”苏晚晴急声问道,握着李婆婆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李婆婆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渗出一丝暗红色的血沫。她艰难地摇头,眼神中充满了绝望的灰败:“阻止……不了……大势……大势已定……除非……除非能找到……‘断龙石’……”
断龙石?那是什么?林宵从未听过。
但李婆婆似乎没有力气详细解释了,她的目光开始重新涣散,生命的气息如同退潮般迅速流逝。她的手指无力地松开了苏晚晴,缓缓移开,然后,她的头极其艰难地、微微转向了站在床尾的林宵。
她的目光,落在了林宵身上。那目光,不再是看着苏晚晴时的同源悲悯,而是带着一种审视,一种仿佛穿透时光的、极其复杂的期待。
“林家……小子……”李婆婆的声音已经低不可闻,林宵必须俯下身,将耳朵几乎贴到她的唇边才能听清。
“九哥……九哥他……没看错人……”李婆婆的眼中,似乎闪过一抹极其微弱的、属于久远回忆的温暖光泽,但旋即被更深的痛苦淹没,“他……他走得……不甘心啊……”
九哥?是指九叔吗?林宵的心猛地一抽。
“这个……给你……”李婆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枯瘦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艰难地从薄被下摸索着,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用灰黑色、看起来油腻腻的粗布 tightly包裹着的小包,约莫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角都磨得发白起毛。布包似乎很沉,李婆婆拿着它都显得十分吃力。
她颤抖地将这个粗糙的布包,塞到了林宵的手中。
布包入手,传来一种奇特的触感,冰凉、沉重,带着李婆婆身体的余温,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蕴含着某种古老信息的质感。
“拿着它……去找……后山……崖洞……九哥……留下的……线索……都在……里面……真相……真相……”李婆婆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彻底涣散,最后的话语化作了一声悠长而疲惫的叹息,“活下去……小子……丫头……别……别像我们……”
话音未落,她那勉强抬起的头,重重地落回了枕头上。半睁的眼睛,终于缓缓闭上。胸口那最后一丝微弱的起伏,也彻底停止了。
枯瘦的手,无力地垂落床边。
黑水村最后一位老辈守魂人,李婆婆,溘然长逝。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土灶里炭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苏晚晴跪在床前,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无声的泪水滑过苍白的脸颊。同为守魂人,她能感受到那种传承断绝、孤身面对宿命的巨大悲凉。
林宵紧紧握着手中那个粗糙、沉重、尚带着老人体温的布包,心中五味杂陈。悲伤、愤怒、疑惑、还有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李婆婆最后的托付,这神秘的布包,九叔留下的线索,后山崖洞……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危险的方向。
玄云宗将至,地脉深处的恐怖存在蠢蠢欲动,而他们手中,似乎握有了唯一可能破局的、来自九叔和李婆婆用生命守护的……钥匙?
林宵深吸一口气,将布包紧紧攥在手心,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风暴,真的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