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砸东西的疯,而是一种缓慢的、冰冷的、从骨髓里透出来的疯狂。像是一只被粘在巨大蛛网上的飞虫,眼睁睁看着阴影逼近,却连挣扎的力气都在一点点被抽干。
自从那天收到那个诡异的、只有一个词“清算”的加密信息后,他的世界就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开始崩塌。不是突如其来的灾难,而是一种精准的、手术刀式的、针对他生活中每一个支撑点的系统性瓦解。
首先是钱。他投入毕生积蓄、甚至不惜动用部门小金库参与的那个“稳赚不赔”的风险投资项目,一夜之间化为乌有。项目评估报告被恶意篡改,关键融资消息被延迟发布,等他发现不对劲时,资金已被牢牢套死,平台突然宣告因“技术原因”暂停所有交易。他尝试联系项目负责人,那个之前对他殷勤备至的经理,号码已成空号。他投入的不仅仅是自己的钱,还有挪用的、本该下周填回去的公款。那个巨大的窟窿,像一张黑色的巨口,每天夜里都在他梦中膨胀。
紧接着是家庭。他那个看似温馨的家,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巨石。先是妻子收到匿名的、内容不堪入目的骚扰邮件,指控他包养情妇。然后是儿子在学校里被高年级学生孤立、欺负,书包里被塞入死老鼠,原因仅仅是某个匿名的校园论坛帖子曝光了他(王浩)“利用职权收受巨额贿赂”的“丑闻”。妻子抱着瑟瑟发抖的儿子,用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恐惧和怀疑的眼神看着他,质问他到底在外面惹了什么事。他百口莫辩,因为那些指控,并非完全空穴来风。那个情妇的存在,那些来路不明的款项,都是他无法启齿的隐秘。
工作也完了。他负责的数据流调度模块接连出现莫名其妙的、难以追溯原因的微小错误,虽然没造成大事故,但累积起来,已经让上级对他失去了耐心。内部审计部门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开始频繁约谈他,问题越来越尖锐,直指他经手项目的资金流向和权限使用记录。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放在显微镜下的虫子,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被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注视着。
他试过求救。他偷偷拨打了那个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用于“紧急情况”的加密号码,那个曾经给他带来巨额“封口费”并指示他修改林雪事故当天系统参数的号码。第一次,无人接听。第二次,忙音。第三次,他刚“喂”了一声,对面就传来一个经过处理的、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号码不存在。请勿再次尝试。清理程序已启动。”
“清理程序”。
这个词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侥幸。他不是合作者,他是一枚棋子,一枚用完后就要被“清理”掉的、沾染了污迹的棋子。林雪的死,根本不是什么“意外事故后的必要保密措施”,而是一场灭口。而他,王浩,不仅是帮凶,现在也成了需要被清除的“证据”的一部分。
恐惧像潮水般淹没了他。他不敢出门,觉得街上的每一个行人、每一辆驶过的车都可能是来“清理”他的。他在家里安装了更多的监控探头,睡觉时枕头下放着一把走私来的电击枪。他疯狂地删除电脑和云端的所有敏感数据,但总感觉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他删除的同时,又悄悄把备份塞回某个他找不到的角落。他甚至出现了幻觉,总觉得能听到一种极低频的、持续不断的嗡嗡声,像是某种定位信标,提醒着猎人他的位置。
他变得疑神疑鬼,对妻子咆哮,对儿子冷漠。他不再去上班,整天蜷缩在书房黑暗的角落里,对着闪烁的电脑屏幕,一遍遍刷新着新闻,害怕下一秒就看到自己“因巨额债务压力自杀”或者“因贪污受贿被逮捕”的头条。
林劫通过被植入王浩儿子平板电脑的后门,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他看着王浩从一个人模人样的科技公司高管,迅速蜕变成一个被恐惧折磨得形销骨立的困兽。他没有丝毫快意,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这不是复仇,这是一场解剖。他正在一层层剥开王浩光鲜的外壳,露出里面那个软弱、贪婪、充满恐惧的真实内核。他要让王浩也尝尝妹妹临死前可能经历的那种无助和恐惧,让他在自己的罪孽中窒息。
王浩的通讯记录、浏览历史、甚至他智能家居传感器收集到的音量、心率数据,都化作冰冷的曲线图,显示在林劫的屏幕上。压力值持续爆表,睡眠时间几乎为零,焦虑指数呈直线上升。林劫像一位冷酷的医生,观察着实验体的生命体征,等待着他彻底崩溃的那个临界点。
这天晚上,王浩的电子邮箱里,悄无声息地多了一封邮件。没有发件人,没有主题,内容也只有一行字:
“他们不喜欢留下活口。你知道的,就像你对林雪做的那样。”
邮件的附件,是一段模糊但足以辨认的监控录像片段。画面显示,事故当天,王浩确实在他的工位上,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执行了一个并非标准流程的指令。时间戳精确到毫秒,与林雪乘坐的出租车被系统重新规划路线、驶向死亡陷阱的时刻完全吻合。
这不是猜测,不是推论,这是铁证。
王浩死死地盯着屏幕,瞳孔放大,呼吸骤然停止。他最后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被彻底击溃。他仿佛能听到电话铃声即将响起,门外走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窗户玻璃被某种狙击步枪的红点瞄准……
“啊——!!!”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猛地将笔记本电脑扫到地上,屏幕碎裂,发出刺耳的响声。
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房间里乱撞,打翻了台灯,撞倒了书架。最终,他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墙壁,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身体剧烈地颤抖,眼泪、鼻涕和口水不受控制地流了满脸。
“不是我……不是我想杀她的……我只是……只是按指示做事……”他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辩解,“他们保证过没事的……他们说过会保护我的……”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响了。不是那个加密电话,而是他平常使用的手机。刺耳的铃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恐怖。
王浩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一颤,惊恐地看着屏幕上跳动的陌生号码。是谁?巡捕?清理者?还是……那个无处不在的幽灵?
他不敢接,也不敢挂断。铃声固执地响着,一声接一声,敲打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最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颤抖着伸出手,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喂”了一下。
听筒里,传来的是林劫经过变声器处理后的、冰冷、平滑、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如同深渊里吹出的寒风:
“王浩工程师,被自己参与维护的系统逼到绝路的滋味,如何?”
王浩的呼吸彻底停滞了。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个声音继续缓缓说道:“你以为你在为神服务,殊不知,在神的眼里,你和林雪一样,都只是……可以随时抹去的数据尘埃。”
“现在,感受一下尘埃的重量吧。”
电话被挂断了,只剩下单调的忙音。
王浩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一动不动。几秒钟后,他猛地将手机砸向墙壁,手机瞬间四分五裂。他蜷缩起来,把脸深深埋进膝盖,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呜咽声。
窗外,瀛海市的霓虹依旧璀璨,勾勒出这座钢铁丛林冰冷而华丽的轮廓。但在这扇窗户后面,一个灵魂已经彻底碎裂,只剩下一具被恐惧填满的空壳。
林劫断开了连接,关闭了监控窗口。王浩已经完了。他的社会生命、家庭生命乃至精神生命,都已经被彻底“清理”。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内心的恐惧和即将到来的法律制裁(他挪用的公款已是铁证)自然会完成最后的处决。
他拿起旁边一个廉价的塑料杯,喝了一口冰冷的水。水中倒映出他毫无表情的脸,和窗外遥远的、冷漠的城市之光。
第一个目标,张澈,是社会性死亡。
第二个目标,王浩,是精神性死亡。
那么,下一个呢?
那条通往“清理者”和“宗师”的染血之路,下一个祭品,会是谁?
林劫关掉了安全屋的灯,让自己彻底融入黑暗。只有屏幕幽幽的反光,映亮了他眼中那簇永不熄灭的、冰冷的火焰。
第三十一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