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门吞噬光线的刹那，苏念辞最后的感知是怀中小小身体的温热，以及身后那彻底封死退路的、合金残骸砸落的轰然巨响。那声音仿佛砸在她的心脏上，将最后一丝犹豫和退路都碾为齑粉。
紧接着，是失重。
并非单纯的下坠，而是一种被蛮横撕扯、抛掷的感觉。周围不再是苏家老宅禁室的废墟，也不是预想中的任何实体空间。这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混沌。
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的实感。视野所及，是疯狂流淌、互相侵蚀的两种本质。
一边是蠕动着的、鲜活的、甚至能感受到其搏动与温热的**血肉组织**。它们像某种巨大生物的内脏壁，铺天盖地，延伸至视线尽头，表面布满了虬结的血管和偶尔开合的、如同呼吸孔般的诡异腔道，粘稠的、带着生物腥气的液体缓慢流淌。
而另一边，是冰冷、精确、闪烁着无数0和1构成的**数据流**。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银色河流，或凝聚成坚不可摧的壁垒，或散作漫天飞舞的光点，与那些血肉组织激烈地碰撞、交融、排斥。数据流试图解析、格式化血肉；而血肉则凭借其野蛮的生命力，不断增生、吞噬、同化着数据。
这里，是霍沉舟正在异变的意识海？还是林柔霜数据核心与某种更深层力量结合后产生的畸形空间？
苏念辞抱紧霍念卿，在这片血肉与数据的炼狱中徒劳地挣扎，试图稳住身形。每一次呼吸，都吸入混杂着铁锈味、消毒水味以及某种腐败甜腻的诡异空气，呛得她阵阵作呕。皮肤传来被无数细小的数据针尖刺穿，同时又像是被湿滑粘腻的生物触手舔舐的双重触感，恶心而恐怖。
“唔……”怀中的婴儿发出了一声不适的嘤咛。
苏念辞慌忙低头，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霍念卿不知何时再次睁开了眼睛。但这一次，他那双原本乌溜溜的瞳孔，彻底变了模样——不再是倒映景象，而是化为了两片微缩的、正在缓慢旋转的**星空**！深邃的黑暗背景里，无数星云璀璨，星体生灭，带着亘古的冰冷与浩瀚。
他似乎完全不受这诡异环境的影响，那双星空之瞳平静地“看”着周围疯狂交织的血肉与数据，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计算。
然后，他抬起一只白嫩的小手，指向斜前方一片区域。
那里，数据的银色与血肉的猩红正进行着最为激烈的争夺。数据流试图构筑一个稳定的几何结构，而血肉组织则如同沸腾的沼泽，不断将其瓦解、吞噬。
霍念卿张开小嘴，用他那依旧带着奶气，却冰冷得不含丝毫情感的嗓音，清晰地说出了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词**：
“吞噬。”
话音落下的瞬间，苏念辞感到自己意识深处，那股属于黑暗面的、冰冷而庞大的力量，像是被无形的指令激活，不受控制地涌动起来！
之前她只是被动地容纳、抵抗着那黑暗的记忆与情感洪流。但此刻，在这婴儿指向性的“指令”和她自身求生本能的驱动下，她第一次……**主动**地，尝试去驾驭这股力量！
“吼——！”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混合着痛苦与暴戾的嘶鸣，几乎要冲破她的喉咙。她的眼睛瞬间染上一抹暗红，视野边缘浮现出细密的、如同电路板纹路般的黑色线条。
她朝着婴儿所指的方向，伸出了手。
不是实体意义上的手，而是她的意识，混合着那被引动的黑暗吞噬之力，化作无数道无形的、贪婪的触须，猛地扎入了那片争夺最激烈的区域！
滋啦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她的意识触须接触到的瞬间，无论是那些狂暴的数据流，还是那些蠕动的血肉组织，都像是遇到了天敌，发出被强行剥离、分解的哀鸣！
能量，混乱而磅礴的能量，夹杂着破碎的记忆片段和原始的生命力，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倒灌入她的意识！
“呃啊——！”
苏念辞仰起头，脖颈绷出脆弱的弧度，发出一声介于极致痛苦与某种扭曲快感之间的呻吟。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这股外来力量撑大、撕裂，又在那黑暗本源的作用下被强行粘合、重塑。
这种“吞噬”带来的，是力量飞速提升的“爽”，更是灵魂被强行玷污、异化的“虐”！
她在变强，以失去一部分“自我”为代价。
*
就在苏念辞依靠着婴儿的指引和自身黑暗面的力量，在这片混沌中艰难地“吞噬”前行时，空间的极深处，那种令人牙酸的、血肉骨骼撕裂重组的恐怖声响，达到了顶峰。
随后，戛然而止。
死寂。
比之前的混乱更加可怕的、绝对的死寂，降临了。
连那些一直疯狂蠕动、试图吞噬数据的血肉组织，和那些不断冲击、试图格式化血肉的数据流，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在半空中。
一种无形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从这片血肉数据深渊的最底部，缓缓弥漫开来。
苏念辞停止了吞噬，猛地抬头，望向威压传来的方向。怀中的霍念卿，那双星空之瞳也微微收缩，小手更紧地抓住了她的衣襟。
前方，那片最为浓稠的、由血肉和数据残骸堆积成的“尸山”，开始蠕动。
然后，一个“身影”，缓缓地，从那片代表着毁灭与再生的残骸之中，站了起来。
那是……霍沉舟。
依稀还能辨认出他原本高大挺拔的轮廓，俊美的面部线条。但他全身的皮肤，都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如同活体琥珀般的物质，其下可以看到暗红色的能量与银色的数据流如同血液般共同奔流。他的左眼，是纯粹的数据流组成的惨绿色，冰冷，漠然，如同扫描仪般锁定着苏念辞；而他的右眼，却还奇迹般地保留着一丝属于人类的、霍沉舟特有的深邃黑色，只是那黑色之中，此刻盈满了无法形容的巨大痛苦、挣扎以及……一丝微弱的、几乎要被淹没的清醒。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的脖颈——左侧的颈动脉位置，皮肤和肌肉不自然地断裂、翻开，但并没有流血，取而代之的是数根由纯粹数据和暗红能量混合构成的、如同章鱼触须般的柔软组织，在那里缓缓摇曳、舞动，仿佛拥有独立的生命。
他站在那里，就是矛盾本身，是科技与血肉、人性与异化、理智与疯狂的结合体。
他抬起那只尚保持人类形态的右手，动作有些僵硬，仿佛还不完全适应这具新的身体。然后，他用一种异常**温柔**的，却因为声带结构的改变而带着诡异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轻轻唤道：
“念辞。”
这一声呼唤，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苏念辞所有的心理防御。是他！这声音里，还残留着她熟悉的、属于霍沉舟的温度！
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巨大的心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但下一秒，他脖颈处那些摇曳的数据血肉触须，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猛地伸长、绷直，指向她所在的方向。他那只惨绿色的数据左眼，光芒大盛，扫描的分析光线几乎化为实质。
而他右眼中那丝属于人类的痛苦挣扎，在这一刻，被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看待一件完美“材料”般的**狂热**所取代。
他对着她，缓缓张开了双臂，那动作不像拥抱，更像是一种……捕食前的姿态。
他用那混合着温柔与金属质感的诡异声音，发出了邀请，每一个字都敲打在苏念辞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过来。”
“念辞，到我这里来。”
“让我们……融合。”
“只有融合，才能……完整。”
“才能……永恒。”
苏念辞抱着孩子，僵立在原地，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她分不清，此刻发出邀请的，是那个她深爱至骨髓的霍沉舟残存的意识，还是那个由林柔霜数据和未知异变力量共同铸就的……怪物。
她是要扑向那个可能还残留着一丝爱人的怀抱，还是……必须为了生存，为了怀中的孩子，将其视为必须摧毁的“源头”？
霍念卿星空般的瞳孔，倒映着那个张开双臂、发出融合邀请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小小的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他轻轻扯了扯苏念辞被血和泪浸透的衣襟，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带着宇宙尘埃般冰冷回响的声音，低语：
“妈妈……”
“他……很‘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