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林辰书房的橡木地板上投下细密的光栅。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新煮咖啡的香气。林辰坐在书桌后,面前的屏幕上并排显示着几份报告,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指节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不再是紧绷的三短一长,而是舒缓的、近乎沉思的节奏。
顾凡发来的技术简报排在首位。关于系统那3.7%异常算力资源,最新的深度扫描和逆向工程分析显示,其状态稳定,未发现任何活性代码或隐藏的数据通道。那些在自毁数据流中发现的“规整残片”,经过破解,初步认定为是“归寂”协议与核心系统其他基础服务模块之间原本存在的、现已失效的冗余逻辑链接标识符,类似于建筑拆除后留下的、标注过水管电缆走向的废弃标签。“技术上看,目前确实是安全的‘数字废墟’。”顾凡在简报末尾总结,但仍谨慎地建议保持最高级别的被动监控。
林辰批复:“同意。监控继续,周期延长至九十天。”
第二份是夜枭送来的、关于陈瀚生物样本分析的初步结果。结果令人意外,又似乎在情理之中。陈瀚的常规基因检测未发现异常,但在几项与神经可塑性、压力反应调节相关的表观遗传标记物上,显示出“中度非典型性修饰”。这种修饰模式,与长期、高强度进行特定认知训练(如顶尖棋手、复杂系统分析师)或经历特殊环境压力的人群有部分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报告中特别指出,其中一种与“情境依赖记忆强化”相关的标记物,其修饰特征与已知的、通过重复性生物电刺激配合心理暗示进行“认知固着”的实验室研究案例,存在弱关联性。同时,在其毛囊中检测到微量的、一种常用于高端神经反馈设备的专用耦合凝胶残留成分,与三年前他就诊的那家私立医院采购记录相符。
没有发现程建国直接的生物印记“移植”,但发现了可能通过外部干预、进行过某种“认知调谐”或“神经模式塑造”的间接证据。这比直接的生物关联更微妙,也更符合林辰关于“认知战场”的推测。
第三份报告来自“潜渊”小组对陈瀚社交及学术网络的初步勾勒。图谱显示,陈瀚的核心交流圈集中在能源政策、科技伦理和国际关系领域,其中数人与海外多个知名的“未来研究所”、“技术预见中心”有长期合作。值得注意的是,其中一个位于柏林的“技术与社会演进研究所”,其公开资助方名单中,有一家注册在卢森堡的家族基金会,该基金会与之前“瓷器”网络部分资金流转时使用过的空壳公司,存在间接的股权交叉。线索极其微弱,如同风中蛛丝。
林辰将这些碎片在脑海中拼合。陈瀚可能是一个“被塑造”或“被影响”的节点,连接着境外某个试图通过学术和理念渗透,来影响国内能源与技术政策走向的网络。这个网络,或许与“瓷器”有若即若离的关联,但行事风格截然不同。他们的武器不是炸弹和病毒,而是报告、研讨会、人脉,以及……可能存在的、对个体认知的精细干预。
他将这些判断和新的调查方向,整理成一份绝密级的内部风险提示给上头看。在提示末尾,他写道:“……此类威胁具有高度隐蔽性和长期性,其危害不亚于直接攻击。建议在政策研究、学术交流、高端人才培养与引进等环节,加强背景审查与念健康度评估,建立跨部门的认知安全风险监测与预警机制。”
这注定会触动一些固有的边界和利益,但他必须提出来。
处理完这些,时间已近中午。林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胃部传来熟悉的隐痛。他拉开抽屉,取出罗蔷蔷备下的胃药,就着温水服下。
私人手机震动,是家里安保系统的例行状态报告,一切绿色。附带一张罗蔷蔷刚发来的照片:林熙坐在阳光房的软垫上,面前摆着一本巨大的布书,正伸出小手,好奇地拍打着书页上凸起的羊毛小羊,侧脸被阳光镀上一层柔软的金边。
林辰凝视着照片,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片刻后,他回复:“熙儿好像又长大了些。下午我尽量早点回来。”
他需要这剂“药”,比胃药更有效。
下午的安排是参加国家能源安全专家委员会的季度会议。与会者都是白发苍苍或气质沉稳的泰斗级人物,讨论的是未来五到十年国家能源战略的顶层设计。林辰作为常务副部长和能源安全局长,更多是聆听和记录。
会议间隙,一位与他熟识的老院士,趁着喝茶的功夫,踱到他身边,看似随意地低声道:“林辰啊,最近读了些东西,有些想法,跟你聊聊?”
“张老,您请讲。”林辰恭敬道。
张老放下茶杯,目光透过老花镜片,带着学者特有的锐利和忧思:“我看了些国内外关于‘技术奇点’、‘后人类能源’的讨论,有些年轻人很热衷。概念很新,但内核……让我想起几十年前,我们也争论过类似的问题,关于技术到底是工具,还是目的本身。现在有些思潮,打着‘未来’‘效率’的旗号,又在试图模糊这个界限。你是管具体事的,又在那个位置上,要警惕啊。有些‘共识’,形成的时候不知不觉,等发现不对,想扭转就难了。”
林辰心中一动。张老没有点名,但所指的思潮,与他对陈瀚及其背后网络的猜测,隐隐呼应。“谢谢张老提醒。我们会注意甄别,坚持技术为人的根本方向。”
张老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多说,转身与其他老友寒暄去了。
会议在傍晚结束。林辰坐车离开时,夕阳将院落的灰墙黛瓦染成暖金色,显得古老而宁静。但张老的话,却像一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更深的涟漪。连这些远离一线、专注学术的老先生都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的苗头,说明那股试图影响认知的暗流,或许比他感知到的范围更广。
在返回西山的路上,他接到了顾凡的紧急通讯。
“林部,有情况!”顾凡的声音带着紧绷,“我们设置在系统那部分‘数字废墟’外围的监控探针,刚刚捕捉到一次极其短暂的、非系统自身发起的‘读取尝试’!”
林辰眼神一凝:“来源?”
“无法精确定位!尝试信号非常微弱,且采用了与‘归寂’协议自毁数据流中部分‘残片’结构高度相似的加密外壳,几乎与背景噪声融为一体。探针只捕捉到一次‘接触’,信号就消失了,没有进行任何数据复制或修改操作,就像……就像有人用一把特殊的钥匙,轻轻碰了一下锁孔,确认锁还在,然后就收回了。”
确认锁还在?林辰的心沉了下去。这绝不是系统自检或随机错误。有人知道“废墟”的存在,并且掌握着与其“沟通”的特殊方式!这把“钥匙”,显然与程建国留下的“残片”结构有关。
“能追踪信号可能的发散方向吗?哪怕是大致区域?”
“信号衰减太快,而且似乎经过了复杂的路由混淆。初步能量衰减模型推测,源头可能来自……境外,且不止一个跳板。我们正在尝试关联近期所有异常的、低功率的跨境数据流记录。”
境外……程建国的遗产,果然还有人在惦记,并且掌握着更深层的访问手段。这次只是“试探”,下一次呢?
“加强所有相关监控,将探针灵敏度提升到理论极限。同时,反向分析那种加密外壳的结构,看能否推导出可能的‘钥匙’生成算法或来源特征。”林辰命令道。
“明白!”
通话结束,车已驶入西山区域。山林静谧,暮色四合,与车内刚刚接收到的惊悚信息形成了鲜明对比。敌人不仅存在于现实和认知领域,甚至可能已经触及了那个被认为已“死亡”的系统最深层废墟。
他们到底想从废墟里“确认”什么?又或者,废墟本身,是否并非真正的废墟,而是一个沉睡的……种子库?
这个念头让林辰不寒而栗。
他回到家时,罗蔷蔷正在餐厅摆碗筷,听到动静抬头,对他温柔一笑:“回来了?刚好吃饭。熙儿今天下午睡得很好,现在精神足着呢。”
林辰洗了手,走到客厅,看到林熙正被保姆扶着,摇摇晃晃地试图站起来,小脸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红,看到他,立刻放弃努力,张开手臂,口齿不清地喊:“爸……抱!”
那一刻,所有的疲惫、压力和深不见底的忧虑,仿佛都被这声呼喊和那双纯净眼眸里的依赖与欢喜驱散了。林辰快步上前,一把将儿子抱进怀里,高高举起。林熙兴奋地咯咯直笑,小手抓着他的头发。
“小心点,别摔着。”罗蔷蔷在一旁笑着提醒,眼神里满是温柔。
晚餐时,林辰暂时抛开了所有纷扰,专心享受着家庭的温暖。他给儿子喂饭,听妻子絮叨着白天的琐事,谈论熙儿新学会的一个小动作。这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夜晚,此刻却显得如此珍贵。
他知道,风暴或许正在看不见的地方积聚,认知的暗流正在涌动,系统的废墟下可能埋藏着未知的恐怖。但至少在此刻,在这盏温暖的灯下,他守护的这个小世界,是安宁的。
饭后,他陪着林熙玩了一会儿,直到小家伙开始揉眼睛,被罗蔷蔷抱去洗澡准备睡觉。
林辰回到书房,没有立刻打开电脑处理公务。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和西山黝黑的轮廓。
敌人很耐心,手段很多样,从物理攻击到认知渗透,再到数字深海的试探。他们像一群狡猾的猎手,从不同维度包围过来。
但他也不是独自一人。他有并肩作战的战友,有洞若观火的前辈提醒,有需要守护的家人给予力量,更有这个国家作为后盾。
他深吸一口微凉的夜风,转身回到书桌前,打开了加密终端。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沉静而坚定的脸庞。
猎手们露出了新的爪牙。
那么,狩猎与反狩猎的游戏,也该进入新的回合了。
他需要更主动,更深入,不仅要防御,还要设局,要反击,要在对方编织的认知之网和数字迷宫中,找到那个最关键的核心,然后……一剑斩断。
夜,还很长。
但有些人,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