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字,从苏晚晴的齿缝里挤出来,像是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车厢里的空气,在那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开车的警卫员小李,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绷得发白。他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自己能当场从这辆车里蒸发。
陆长风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没有任何得胜的喜悦。
他只是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情绪晦暗不明。他像是听到了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汇报,一个预料之中的结果。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前方颠簸的土路,那股几乎要将人压垮的气场,也随之收敛了几分。
苏晚晴的心,却沉到了谷底。
她赢了,又输得一败涂地。
她保住了自己的独立和自由,代价却是要在人前,对着这个男人,上演一出深情款款的戏码。
(内心oS:妈的,这笔买卖,亏到姥姥家了!)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着自己脸上的平静。
既然协议已经达成,那么接下来,就该是细节的敲定。她必须把主动权,重新夺回一点。
既然我们达成了共识,苏晚晴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稳,我认为,我们有必要把刚才的口头约定,落实到纸面上。一式两份,我们各自……
她的话,还没说完。
不必。
陆长风冷硬的声音,直接斩断了她的话头。
苏晚晴的心猛地一沉。
他要反悔?
这个念头刚从脑子里冒出来,就被陆长风接下来的动作,砸得粉碎。
他根本没看她,只是抬起手腕,瞥了一眼那块军用手表。
那动作,冰冷,精准,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协议可以,车上写。
他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寒气。
现在,你只有五分钟时间收拾东西。
轰——!
苏晚晴的脑子,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五分钟?
收拾东西?
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男人的侧脸。
他那冷硬的下颌线,绷成一道不容置疑的直线。
他不是在商量。
他是在下达命令。
她刚刚才用尽全力,和他建立起一个脆弱的、基于契约的平等关系。而他,只用一句话,一个时间限制,就将她所有的努力,全部推翻。
他用行动告诉她,别搞错了,这场游戏,他才是唯一的庄家。
(内心oS:疯子!这个男人他妈的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根本就没打算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
屈辱和愤怒,像是两股岩浆,在她胸口疯狂冲撞。
可她脸上,却连一丝波澜都不能有。
因为她看见,陆长风的目光,已经从手表上移开,落在了她的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催促,没有不耐,只有一种野兽般的,平静的审视。
他在等。
等她做出选择。
是屈服,还是……被抛弃。
苏-晚-晴!
她在心里,一字一顿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活下去。
比什么都重要。
她那颗因为愤怒而狂跳的心,被这三个字,强行按了下去。
她什么都没说。
只是猛地转身,像一阵风,冲回了那间低矮破败的土坯房。
没有时间去愤怒,没有时间去犹豫。
她的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最有效率的反应。
冲进里屋,她甚至没有去看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而是直接扑到墙角,掀开一块松动的地砖。
地砖下,是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是两块黑漆描金的牌位,上面刻着苏明哲、林婉君的名字。
这是原主父母的牌位。
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念想。
她用最快的速度,将牌位用一块干净的布包好。
然后,是枕头底下。
那半块温润的玉佩,和一本被捏得有些发皱的户口本。
她将这两样东西,死死地攥在手心。
做完这一切,她心念一动,一个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蓝色旧布包,凭空出现在她手中。她飞快地将牌位、玉佩、户口本塞进去,又从旁边扯了两件破旧的衣服塞在上面做掩护。
整个过程,快得惊人,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她拎着那个小小的,看起来寒酸无比的包袱,最后扫了一眼这间囚禁了她,也给了她新生的屋子。
没什么可留恋的。
当她重新出现在吉普车旁时,陆长风正靠在车门上,指间夹着一根烟,却没有点燃。
他看到她,抬起手腕。
秒针,刚好走完最后一圈。
不多不少,整整五分钟。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赞许。
他欣赏这种效率。
他将没点燃的烟塞回口袋,直起身,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没有一句请,也没有一个多余的眼神。
那动作,像是在命令一个士兵,进入他的战车。
苏晚晴咬着牙,弯腰,钻了进去。
砰!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她抱着怀里那个小小的包袱,身体绷得像一根拉满的弓弦。
她以为,自己会有一两天,甚至更长的时间,去消化这一切,去为自己即将开始的新生活做准备。
可这个男人,用他雷厉风行的兵王作风,将她所有的计划,都碾得粉碎。
他带着她,一头扎进了未知的深渊。
吉普车,再次启动。
这一次,没有掉头,而是朝着村外那条唯一的土路,开了出去。
车里,比之前更加寂静。
苏晚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的破败景象,心中一片茫然。
她就这么走了。
带着一个包袱,和一个法律意义上的丈夫。
她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将彻底驶向一个她无法预测的方向。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前排那个男人的背影上。
他坐得笔直,像一杆标枪,宽阔的肩膀,几乎要将整个副驾驶座占满。
他就是她的命运。
一个强大,冷酷,又无法掌控的命运。
不。
她不能认命。
苏晚晴的手,在包袱里,摸到了那支冰冷的钢笔。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鼓劲。
协议……
她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她必须为自己争取。哪怕是在这飞驰的车上,哪怕是在他绝对的掌控之下。
陆长风像是背后长了眼睛。
他没有回头,只是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军绿色硬皮本,和一支拧开了笔帽的钢笔。
他反手,将本子和笔,递到了后面。
你写。
他的声音,依旧冷硬。
我签字。
苏晚-晴,接过了那个本子和笔。
本子,还带着他身体的温度。
她看着他宽阔的后背,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给了她制定规则的权力。
却又用行动告诉她,无论规则怎么定,她都只是他掌心里的那只飞不出五指山的孙猴子。
吉普车扬起一阵黄色的尘土,将那个破败的村庄,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苏晚晴握着笔,低头,看着那空白的纸页。
她知道,她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将彻底改变。
而她首先要做的,就是在这飞驰的车上,在这份即将诞生的,荒唐的婚内协议上,为自己,争取到活下去的,每一寸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