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的无名墓园，天空是铅灰色的，像一块浸透了水的厚重画布，压得人喘不过气。冷风卷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白菊清苦的香味，吹在人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没有哀乐，没有哭嚎。
只有几十个身穿黑色作战服的身影，如同沉默的雕塑，静静地伫立在两座新立的墓碑前。他们每个人都站得笔直，身形挺拔，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那压抑在眼底的沉痛，却比任何宣泄都来得更加厚重。
苏晚站在最前面。
她也穿着一身黑，不是裙装，而是剪裁利落的黑色长裤和同色系高领羊绒衫，外面罩着薄靳寒那件宽大的黑色风衣。风将她的长发吹起，几缕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衬得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愈发深不见底。
薄靳寒就站在她身侧，落后半步的距离。
这个距离，既给了她主导全场的空间，又形成了一个绝对的保护姿态。他今天穿了一套全黑的手工定制西装，没有打领带，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小片结实的蜜色肌肤和性感的喉结。男人身形高大挺拔，肩膀宽阔得像一座可以遮风挡雨的山。他没有看任何人，深邃的目光只落在苏晚身上，仿佛这个肃杀的场合里，只有她一人是真实存在的。
苏晚能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正透过风衣布料，源源不断地从她的腰后传来。那只手就稳稳地放在那里，没有多余的动作，却像一个坚固的锚，让她在翻涌的情绪海洋中，不至于被吞没。
她的视线落在两块冰冷的黑色大理石墓碑上。
上面没有照片，只有两个代号和两行铭文。
【守夜人-六号】
【守夜人-七号】
【生于黑暗，死于黎明。你的名字无人知晓，你的功绩与世长存。】
苏晚的喉咙有些发紧。
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两个年轻的面孔。
六号，一个不满二十五岁的技术宅，戴着黑框眼镜，总喜欢因为代码的优雅性问题和别人吵得面红耳赤。他最大的梦想，是等这次任务结束，就去跟那个暗恋了三年的女孩告白。他甚至拜托苏晚，用她的黑客技术，帮忙写一段无法拒绝的告白程序。
七号，队伍里年纪最小的，刚过二十岁，长着一张娃娃脸。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研究各种稀奇古怪的菜谱，然后逼着全队人当他的小白鼠。大家每次都一边骂骂咧咧地吐槽他的黑暗料理，一边又在下次把他做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
他们不是冰冷的代号。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现在，他们永远地留在了南美洲那片湿热的雨林里。
整个墓园安静得可怕，只听得见风声。
“二号。”苏晚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那个代号二号，接应她回来的短发女人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金属盒，双手递给苏晚。
苏晚打开盒子。
里面不是骨灰，而是两枚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子弹壳。这是从两位牺牲队员身上，取出的最后的东西。
苏晚拿起其中一枚，走到六号的墓碑前。她没有把子弹壳埋入土里，而是将它轻轻放在了墓碑顶端。
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波澜，“你写的告死病毒，比你写的告白程序，牛逼多了。基金会的数据库，现在就是一坨屎。干得漂亮。”
她顿了顿，拿起另一枚子弹壳，走向七号的墓碑。
“你的遗言是让我们别忘了给你报仇。”苏晚将子弹壳同样放在墓碑上，“放心，这顿饭，我们肯定会请基金会吃，管饱。用他们的骨灰，给你当调味料。”
她的语气很平淡，没有激昂的控诉，也没有悲痛的哭泣。
但就是这样平淡的话语，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每一个幸存队员的心上。
一个身高接近一米九，满脸络腮胡的壮汉，眼圈瞬间就红了。他猛地抬头，看向苏晚，声音嘶哑地吼了出来：“老大！我们不怕死！”
他这一声，像点燃了引线。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苏晚。
“我们只怕死得没有价值！”另一个队员跟着喊道，他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今天，你让他们的牺牲，重于泰山！”
“从今往后，我们每个人的命，都是两条！一条自己的，一条兄弟的！”
“基金会那帮杂碎，等着吧！”
“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压抑到极点的悲伤，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滔天的怒火和战意。他们不再是沉默的雕塑，而是一群即将出笼的、嗜血的野兽。每个人的眼睛里，都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薄靳寒看着眼前这一幕，黑色的眼眸深处，情绪涌动。他知道苏晚手下有一群能力超凡的人，但他从未想过，这会是一支拥有如此可怕凝聚力和信仰的军队。
而他们的信仰核心，就是他身边这个看起来纤细单薄的女人。
苏晚缓缓转过身，面对着她的队员们。
她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冷静而锐利。
“记住今天的感觉。”她说，“记住这种愤怒，这种不甘。把它们磨成你们刀刃上最锋利的一点寒芒。”
“基金会被重创，但没有死透。它就像一只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它背后的东西，比我们想象的更深，更黑暗。”
“我们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苏晚抬起手，指向那两座墓碑。
“我们不仅要为他们报仇，我们还要完成他们未尽的事业。我们要亲手建立一个，再也不需要有人像他们这样，在黑暗中无声牺牲的世界。”
“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整齐划一的怒吼，震得空气嗡嗡作响，惊起了林间的一片飞鸟。
苏晚摆了摆手。“解散吧。”
队员们没有立刻离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到墓碑前，将胸前佩戴的白色菊花，轻轻放下。每个人都停留了几秒，像是在和自己的兄弟做最后的告别。然后，他们转身，迈着整齐而坚定的步伐，消失在墓园的尽头。
从始至终，没有人多看薄靳寒一眼。不是无视，而是一种默契的接纳。能在这个时候，站在这里，陪在他们老大身边的男人，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很快，整个墓园只剩下苏晚和薄靳寒两个人。
铅灰色的天空下，两道黑色的身影，在两座孤零零的墓碑前，显得格外寂静。
苏晚一直没有动。
直到最后一名队员的气息也彻底消失，她紧绷的肩膀才几不可察地垮塌了一瞬。
薄靳寒揽在她腰间的手臂，顺势收紧，将她整个人带入怀中。
苏晚的脸颊，贴在他冰凉的西装面料上，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膛传来的，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沉稳而坚定。
她闭上眼睛，鼻尖萦绕的全是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杂着一点点烟草的味道。他很少抽烟，只有在心绪极不平静的时候。
男人伸出另一只手，宽大的手掌盖在她的后脑上，手指穿过她冰凉的发丝，轻轻地、有节奏地抚摸着。
他的掌心很热，那股热度，仿佛能穿透颅骨，安抚她脑海里那片快要失控的风暴。
“薄靳寒。”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
“我在。”他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我有点冷。”她说。
薄靳寒二话不说，解开了自己的西装外套，将她连同她身上那件风衣，一起裹进了自己的大衣里。他的体温，他的气息，瞬间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
像回到了最安全温暖的巢穴。
苏晚伸出手，抓住了他胸前的衬衫，手指收紧。
她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但薄靳寒却感觉到，自己胸口的衣料，正被一点点濡湿。
他低下头，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风还在吹，天色愈发阴沉。
但他为她撑起的这方寸天地，却温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