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
邺城南门。
守将打着哈欠接过王凌递来的酒囊。
“王副将有心了，这大冷天的值夜，没点酒暖身子可真熬不住。”
王凌笑着拱手：“都是兄弟，应该的。”
守将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液入喉，舌尖先是一甜，紧接着便是难以名状的苦涩。
他刚想开口询问，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王凌静静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守将想要呼救,却只能发出“呃呃”的含糊音节,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瞪大眼睛看着王凌,嘴角流出白沫,身体抽搐几下后便没了动静。
王凌吹了声口哨。
城门外的黑暗中,数百道人影无声接近。
他们身上的守军服饰在月光下泛着暗淡的光。
领头几人迅速拖走尸体,其余人分成三队:一队控制绞盘,一队登上城楼更换旗帜,一队守住通往城内的甬道。
整个过程不到一盏茶功夫,南门便已易手。
城西武库。
几辆“粮车”在郑氏商铺管事的接引下,缓缓驶到武库门前。
“这么晚了还运粮？”守卫皱眉。
管事赔笑递上一袋铜钱:“前线催得急,没办法。兄弟们辛苦了,这点心意不成敬意。”
守卫掂了掂钱袋,脸色缓和下来:“行了,快点验货走人,别耽误我当值。”
“打开验货。”
车厢门被掀开,露出的不是麻袋装的粮食,而是一排排擦得锃亮的长矛和战刀。
守卫脸色大变,刚要呼喊,一只手已经捂住了他的嘴。
刀光闪过。
守卫瞪大眼睛,缓缓倒地。
潜伏在粮车中的私兵们鱼贯而出,迅速控制了武库。
太子府中。
曹丕坐在书案前,面前摆着数份空白的诏书。
太子印信就放在手边,在烛火下泛着暗沉的光。
他的手悬在印信上方,却迟迟无法落下。
司马懿的影子投在案桌上,将那枚太子印笼罩其中。
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站在曹丕身后。
良久,他才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殿下若是盖了这印,明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不盖……”
他顿了顿。
“那便连今夜都熬不过去了。”
曹丕闭上眼睛。
他想起父亲那双永远看不透的眼睛,想起弟弟曹冲在宁国学习新学的消息,想起朝堂上那些对自己冷嘲热讽的大臣。
求生的本能终于战胜了最后一丝犹豫。
他猛地睁开眼,抓起印信重重盖在诏书上。
“啪!”
印泥的声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曹丕盖完最后一份伪诏,手指都在颤抖。
司马懿接过诏书,吹干印泥,递给门外等候的信使。
“按计划行事。”
数匹快马冲出太子府,消失在夜色中。
北门。
“口令。”
校尉例行询问换防的士兵。
对方报出口令,声音却带着浓重的河北腔。
校尉眉头一皱——今夜当值的都是本地兵,哪来的河北口音?
他下意识地按住腰刀,正要发问,对方眼中已闪过杀机。
校尉猛地转身,不顾身后刺来的刀锋,用尽全力撞向城楼角落的铜钟。
“当——当——当——”
急促的钟声划破夜空,在寂静的邺城中传出很远。
他感到背上一凉,几柄刀同时刺入身体。
“有……奸细……”
他用最后的力气喊出这句话,身体便软软倒下。
城南指挥部。
远处传来的钟声让司马懿停下脚步。
他抬头望向北门方向,手指在腰间的佩剑上轻轻敲了三下。
“暴露了。”
他转身对身旁的崔东说道,语气依然平静。
“传令各部,放弃潜入,全军强攻。城外援军最快也要半个时辰才能赶到,只要在此之前拿下铜雀台,大事便成了。”
崔东立刻派人传令。
霎时间,邺城四面八方涌出无数手持兵刃的叛军。
喊杀声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他们如决堤的洪水般,直扑皇宫。
原本计划中的无声政变,瞬间变成了血腥的强攻。
皇宫内。
许褚猛地从打盹中惊醒。
他抓起身旁的巨阙剑,一个箭步冲到曹操寝宫外。
远处的喊杀声越来越近,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许褚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寝宫大门,咬紧牙关。
“陛下,有变!”
他低吼一声,握紧了手中的巨剑。
喊杀声越来越近。
很快,叛军的先头部队便冲到了铜雀台下。
为首的将领看到挡在门前的许褚,冷笑一声。
“就你一个人?找死!”
他挥手示意身后的士兵冲锋。
数十名叛军嗷嗷叫着冲了上去。
许褚一声怒吼,巨阙剑带着破空声横扫而出。
剑锋过处,冲在最前面的几人齐齐被斩成两段。
鲜血和内脏洒了一地。
后面的叛军被这血腥的一幕震慑住,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都愣着干什么?给我上!”
将领怒吼。
叛军们咬牙再次冲锋。
铜雀台前的通道只容三人并行,这反而成了许褚最好的屏障。
叛军如潮水般涌来,他便如礁石般屹立不倒。
巨阙剑每次挥出,都有残肢断臂飞起。
尸体在他脚下堆叠,血水顺着石阶流下,让后面的叛军踩上去就是一个踉跄。
曹丕和司马懿带领的叛军核心终于赶到。
看到眼前的景象,曹丕脸色煞白。
满地的尸体,流淌的鲜血,还有那个浑身浴血却依然屹立的身影。
“这……这还是人吗?”
曹丕喃喃自语。
司马懿眼神冰冷地看着许褚,转头对身旁的崔东说道:“让你的死士上。”
崔东点头,吹了声口哨。
几名身着黑衣的刺客从人群中走出。
他们都是崔氏豢养多年的顶级杀手,每个人手上都有数十条人命。
三名刺客对视一眼,同时暴起。
他们从不同方向攻向许褚,刀尖直指咽喉、心口和后腰。
许褚怒吼一声,巨阙剑带着破空声横扫而出。
剑锋过处,三具身体齐齐断成两截,内脏和鲜血洒了一地。
曹丕看着满地的尸体,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却控制不住地后退了几步。
司马懿面无表情地下令:“弓箭手,放箭。”
数十名弓箭手上前,弯弓搭箭。
“放!”
箭矢如雨点般射向许褚。
许褚舞动巨剑,剑影如轮,护住周身要害。
大部分箭矢被格开,少数射中他的也只是擦破皮肉。
但箭矢太多了。
很快,许褚身上便插满了箭矢,鲜血顺着箭杆流下。
曹丕看着许褚依然屹立不倒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他的声音在颤抖,但还是努力提高音量:“杀……杀了他!谁能取他性命,孤封万户侯!”
重赏之下,叛军们红了眼。
他们不要命地冲向许褚。
铜雀台前,瞬间成了血肉磨坊。
许褚每挥一剑,都要带走数条性命。
但他的动作越来越慢。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许褚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每一次挥剑都要耗费比之前更多的力气。
身上不知何时多了十几道伤口,鲜血顺着盔甲的缝隙流下。
汗水混着血水流进眼睛,视线变得模糊。
他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
但只要身后的门还没开,他就不能倒下。
“陛下……”
许褚低声说道,握剑的手更紧了几分。
一名叛军趁他不备,长矛直刺他的胸口。
许褚已经没有力气格挡了。
眼看长矛就要刺穿他的心脏——
“吱呀”一声。
身后那扇紧闭的寝宫大门,开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喊杀声瞬间消失。
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兵器摩擦的轻响。
寝宫的门缓缓打开。
曹操穿着平日里的深色寝衣,手里端着一只白瓷茶盏,热气袅袅升起。
他就这样踱步而出,仿佛走的不是尸山血海,而是自家的后花园。
满地的尸体,摇摇欲坠的许褚,手持兵刃的叛军……
他的目光从这些上面一扫而过,最终落在人群后那个脸色惨白的年轻人身上。
曹操抿了口茶,缓缓开口。
“子桓,这么晚了还不睡,是专程来给为父请安的?”
他顿了顿。
“既然来了,就进来陪为父喝杯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