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内的骚动,早已惊醒了巡查团的所有人。
一个个官员披着外衣,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门,当他们看到院中那副景象时,所有人的睡意都瞬间消失了。
钦差大人李纲面沉如水,站在院子中央。
他的副手张承,手持一封信纸,脸色难看。
黑甲骑兵的将领陈平,如一尊铁塔般立在李纲身侧。
而在他们面前,户部员外郎赵琦,和他的几个心腹禁军,如同死狗一般被捆着扔在地上。
『李……李大人,这是……这是怎么了?』一名官员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其余的人也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目光在李纲和赵琦之间来回游移,充满了惊疑与不安。
李纲没有看那个提问的官员,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地上瘫软的赵琦身上。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信纸,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驿站的院落。
『诸位同僚,深夜扰了各位清梦,本官在此致歉。』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陡然变得凌厉。
『但事出紧急,关乎我等所有人的身家性命,本官不得不为之!』
『户部员外郎赵琦,身为巡查团一员,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却在此时,意图私通京中权贵,泄露巡查机密,甚至……』
李纲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意图谋害本官,以及在场的诸位!』
此言一出,满院哗然。
『什么?』
『赵大人他……怎么会?』
『谋害钦差?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赵琦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起来。
『冤枉!李纲,你血口喷人!我没有!』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身后的黑甲骑兵一脚踩住后背,死死地按在地上。
『我不过是夜里想出去寻些吃食,你凭什么污蔑我!那封信!那封信是伪造的!是你!是你和朔州的乱党勾结,想要陷害我!』
赵琦状若疯癫,眼珠子布满血丝,死死地瞪着李纲。
『诸位大人!你们要为我做主啊!李纲他已经被萧云庭收买了!他想把我们所有人都害死在这里,好向他的新主子邀功啊!』
这番话极具煽动性。
在场的官员们本就对朔州这龙潭虎穴心怀恐惧,此刻听到赵琦的话,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怀疑和动摇的神色。
他们看向李纲的眼神,也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张承见状,心中焦急,上前一步,厉声喝道:『赵琦!你休要胡言乱语!信是从你身上搜出来的,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
『人证?物证?』赵琦疯狂地大笑起来,『信是你们伪造的!人证呢?你们有什么人证?难道是你们朔州的兵马吗?他们的话,谁能信!』
他很清楚,只要咬死信是伪造的,李纲就拿他没办法。
毕竟,私通的罪名可大可小,但伪造证据陷害同僚,那可是重罪。李纲身为钦差,更是不敢冒这个风险。
院子里的气氛,因为赵琦的这番话,变得有些诡异。
李纲看着状若癫狂的赵琦,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轻轻地抬了抬手。
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平,会意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院子。
片刻之后,陈平再次走了进来。
这一次,他的手上,还提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驿站驿丞的服饰,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被陈平扔在地上后,连头都不敢抬。
『赵大人。』李纲的声音幽幽响起,『你不认识此人吗?』
赵琦看到那驿丞,脸上的疯狂之色僵了一下,但随即又厉声叫道:『我不认识!我堂堂朝廷命官,怎么会认识这种下贱的驿卒!』
李纲没有理他,而是转向那名驿丞。
『抬起头来。』
驿丞战战兢兢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被吓得毫无血色的脸。
『本官问你,你叫什么名字,担任何职?』
『回……回大人……小人……小人名叫王四,是……是这驿站的驿丞……』
『好,王四。』李纲点了点头,『本官再问你,今夜子时,是不是有人找到你,给了你一锭金子,让你为他打开驿站后门,并为他指一条可以绕开朔州军岗哨的小路?』
王四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偷偷瞥了一眼地上的赵琦,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琦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用眼神恶狠狠地威胁着王四。
李纲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语气加重了几分。
『王四!你看清楚了!本官乃是朝廷钦差,奉天子之命巡查北方!你若有半句虚言,便是欺君之罪!本官有权不经审问,就地将你格杀!』
『但你若如实招来,本官可念你受人胁迫,网开一面,饶你一命!你自己选!』
这番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王四再也承受不住,猛地磕头下去,声泪俱下地喊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人说!小人全都说!』
『是……是赵大人!就是这位赵大人!』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向赵琦。
『今夜子时,赵大人找到了小人,给了小人一锭金子,让小人带他和他的人从后门溜走!他还问小人,哪条路能最快地离开朔州地界,还不会被七王爷的兵马发现!』
『小人……小人一时财迷心窍,就答应了!大人,小人说的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啊!』
王四哭喊着,将头磕得砰砰作响。
赵琦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院子里,所有官员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这一次,眼神里不再是怀疑,而是鄙夷和愤怒。
勾结外人,陷害同僚,现在又想临阵脱逃?
『不……不是的……』赵琦的声音干涩,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他……他也是被你们收买了!你们……你们合起伙来害我!』
『够了。』
李纲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赵琦的嘶吼。
他走到赵琦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赵琦,事到如今,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你以为,你做的事情,真的天衣无缝吗?』
李纲缓缓蹲下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你以为,你那位远在京城的兄长,户部侍郎赵显,真的能保得住你吗?』
『你以为,你背后的二皇子殿下,会为了你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棋子,就和本官,和整个朔州的军民,甚至和陛下掰手腕吗?』
赵琦的身体,猛地一颤。
李纲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的刀,插进了他最脆弱的地方。
他最大的依仗,就是二皇子。
可李纲的话,却让他瞬间清醒。
是啊,他算什么?
他不过是二皇子安插在巡查团里的一只眼睛,一枚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如今他暴露了,二皇子为了自保,第一个要灭口的就是他!
求生的欲望,瞬间压倒了一切。
赵琦的心理防线,崩溃了。
『我说!我说!』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抬头看着李纲,眼中充满了乞求。
『大人!李大人!我也是被逼的!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只要您饶我一命!我什么都说!我知道很多秘密!关于周康!关于二皇子!我全都知道!』
李纲缓缓站起身,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只是转身,面向所有官员。
『诸位都听到了。』
赵琦见状,以为李纲默许了,为了活命,他开始疯狂地攀咬,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和盘托出。
『是二皇子!都是二皇子殿下指使的!』
『当初朔州太守周康,就是花了十万两雪花银,通过我兄长的门路,才买到了这个位置!二皇子亲口许诺他,只要他能在朔州捞足了钱,分三成给殿下,殿下就保他官运亨通!』
『周康在朔州做的那些恶事,克扣军饷,私吞赈灾粮,勾结沙匪……二皇子全都知道!他不仅知道,还帮着周康在陛下面前遮掩!』
『这次派我来巡查团,也是二皇子的意思!他让我盯着您,李大人!他说您是太子的人,不能让您抓到周康的把柄,更不能让您和七王爷萧云庭搭上线!』
『他让我……让我找机会,在路上就……就做了您……』
赵琦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看到,李纲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冷。
在场的官员们,一个个听得是心惊肉跳,冷汗直流。
买官卖官,勾结沙匪,谋害钦差……
这里面的任何一条罪名,都足以让整个朝堂天翻地覆。
而这一切的背后,都指向了同一个人——当朝二皇子,萧云景。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李纲的决定。
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巡查团的命运,甚至大夏王朝未来的走向,都系于李纲的一念之间。
赵琦说完之后,瘫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眼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期盼。
他觉得自己已经交出了足够有分量的投名状,李纲没有理由再杀他。
留着他,是扳倒二皇子最有力的证人。
然而,他想错了。
李纲听完了他所有的供述,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很好。』
然后,他转向张承。
『张承,都记下了吗?』
张承连忙躬身:『回大人,一字不差,全都记下了。』
『好。』
李纲的目光,再次落回赵琦身上。
『赵琦,你可知罪?』
赵琦一愣,连忙磕头:『下官知罪!下官有罪!但下官是真心悔过,愿意将功赎罪!求大人给下官一个机会!』
『机会?』李纲冷笑一声,『本官给你机会,那朔州枉死的三十万百姓,谁给他们机会?那些被周康鱼肉的军民,谁给他们机会?』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
『赵琦,你身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结党营私,构陷忠良,谋害钦差,罪大恶极!』
『来人!』
陈平身后的两名黑甲骑兵,上前一步,声如洪钟。
『在!』
李纲从怀中,缓缓取出一根金光闪闪,盘龙雕凤的短杖。
正是皇帝御赐,代表天子亲临,可先斩后奏的节杖!
所有官员看到这根节杖,都吓得跪了下去,连头都不敢抬。
『户部员外郎赵琦,及其心腹,罪无可赦!』
李纲高举节杖,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就地格杀,以儆效尤!』
赵琦的瞳孔猛地放大,脸上充满了不敢置信。
『不……李纲!你不能杀我!我是证人!你杀了我,谁来指证二皇子!你……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陈平已经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一道寒光闪过。
赵琦的声音,戛然而止。
鲜血,溅了满地。
紧接着,又是几声刀锋入肉的闷响。
赵琦的那几个心腹,也步了他的后尘。
整个院子里,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风吹过屋檐的呜咽声。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们看着那个手持节杖,站在血泊之中的文官,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这一刻,他们才真正明白。
这位从京城来的大理寺卿,不是什么温和的调停者。
他是一把刀。
一把已经出鞘,锋利无比,而且敢于见血的刀。
李纲缓缓收回节杖,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
他走到张承面前,将那份刚刚记录好的,还带着血腥味的供词,连同之前准备好的两份密折,一同交给了他。
『张承。』
『下……下官在!』张承的声音都在发抖。
『你立刻挑选最可靠的亲信,带上这些东西,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亲自送到京城,交到陛下的手上。记住,是亲自。』
『是!下官……遵命!』
张承接过那几份沉甸甸的文书,只觉得自己的手也在颤抖。
他知道,这几张薄薄的纸,将会在京城掀起一场怎样的滔天巨浪。
李纲安排完这一切,才终于转身,看向了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的陈平。
他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微笑。
『陈将军,让你见笑了。』
陈平摇了摇头,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凝重。
他抱拳道:『李大人铁面无私,末将佩服。』
『算不上铁面无私,只是清理门户罢了。』李纲摆了摆手,『本官的巡查团里,混进了老鼠,总要先打扫干净,才能继续办案。』
他看着陈平,目光深邃。
『现在,屋子干净了。』
『陈将军,可否带路?本官想现在就去见你家王爷。』
『有些事,我们必须当面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