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山谷恢复了寂静，只有火堆燃烧殆尽后偶尔发出的轻微爆裂声。
萧云庭从峭壁上走下，赤狐和苍狼紧随其后。
赤狐的脸色依旧有些发白，他走到萧云庭身边，声音压得很低。
『殿下，关于陛下的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如果这真是陛下的考验，那我们……』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迷茫。忠君的思想根深蒂固，但现实却给了他一记重击。
萧云庭停下脚步，看向他。
『赤狐，你要记住一件事。』
『殿下请讲。』
『在这朔州，只有一种意志，那就是我的意志。至于父皇……他远在京城，他想看，我就演给他看。他想考验，我就交给他一份让他满意的答卷。』
萧云庭的语气很平淡，却让赤狐的心猛地一跳。
他从这平淡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种凌驾于皇权之上的自信。
『属下明白了。』赤狐低下头。
萧云庭转向苍狼。
『把枭，还有活着的几个人，都带回地牢，分开审问。我要知道二皇子在京城的所有布置，事无巨细。』
苍狼点头。
『是，殿下。要用刑吗？』
『不用。』萧云庭摆了摆手，『对聪明人，攻心为上。告诉枭，只要他肯合作，他的家人，我保了。幽州燕家那边，我也会替他处理好首尾。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选。』
『是。』苍狼领命，随即带人去处理那些俘虏。
萧云庭看着被押走的枭的背影，对赤狐说。
『走吧，回府。还有一封『家书』，要写给我的好二哥呢。』
赤狐跟上他的脚步，心中那点迷茫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兴奋。
跟着这样的主君，未来或许会充满危险，但绝不会无趣。
一个时辰后，朔州七王府，书房。
这里是原州牧的府邸，现在成了萧云庭的临时王府。
烛火通明。
萧云庭坐在书案后，小安子在一旁小心地研着墨。
赤狐站在一旁，汇报着刚刚从地牢里拿到的初步口供。
『殿下，枭已经全招了。』
赤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二皇子在朝中，通过姻亲关系拉拢了户部侍郎张承、工部员外郎李牧之。在军中，他暗中联络了京畿卫戍部队的副统领陈泰。』
『除此之外，他在京城外还设有多处私产，包括三家粮行，两家绸缎庄，甚至还有一个秘密的铁矿，每年产出的精铁，都通过秘密渠道，卖给了……幽州燕家。』
萧云庭静静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他倒是会做生意。用国朝的铁矿，勾结北地铁匠世家，再用赚来的钱，养自己的私兵，买自己的杀手。』
赤狐继续道：『根据枭的交代，二皇子府上养着三百亲兵，都是从军中挑选的精锐，装备的都是燕家打造的兵器。这次派往黑风口准备灭口的，就是这支人马。』
萧云庭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几个名字。
张承，李牧之，陈泰。
『这些人的把柄，枭知道多少？』
『都知道。』赤狐递上一份卷宗，『这是枭亲笔画押的供状，上面详细记录了二皇子与这些人私下交易的时间、地点，甚至还有几封密信的内容。』
萧云庭翻看着卷宗，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很好。我这位二哥，真是给我送了一份大礼。』
他放下卷宗，看向小安子。
『小安子。』
『奴才在。』
『去准备一个黑木盒子，要最精致的那种。』
『是，殿下。』小安子应声退下。
萧云庭又看向赤狐。
『派一个最可靠的人，星夜兼程，把这份『礼物』送回京城，亲手交到二皇子府上。记住，一定要大张旗鼓地去送，要让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我这个做弟弟的，从朔州给他送了土特产。』
赤狐眼中精光一闪。
『殿下是想……』
『敲山震虎。』萧云庭淡淡道，『我要让二哥知道，他的爪子伸得太长了。也该让京城里那些见风使舵的人看看，谁才是未来的风向。』
他拿起那支从战场上带回来的『追魂』箭，箭身上那个『燕』字，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取过一张纸条，提笔在上面写下一行字。
『二哥，你的狗，我帮你拴好了。』
写完，他将纸条与箭矢一同放入小安子取来的黑木盒中。
『去吧。我等着二哥的回信。』
『是！』赤狐接过木盒，转身离去。
书房里只剩下萧云庭和小安子。
小安子看着自家殿下，脸上满是崇拜。
『殿下，您真是太厉害了！二皇子他……他肯定要气死了！』
萧云庭笑了笑，揉了揉眉心。
与二皇子的交锋，不过是开胃小菜。
真正让他感到压力的，是远在京城，那个高坐龙椅之上的父亲。
这场父子之间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他正思索着，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王府卫士冲了进来，单膝跪地。
『启禀殿下！城外……城外来了一队人马！』
萧云庭抬眼。
『什么人？』
卫士喘着粗气，脸上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
『是……是草原人！他们打着黑狼部落的旗号，为首的人说，是奉他们狼王之命，给殿下您……送一份礼物！』
黑狼部落？
拓跋烈？
萧云庭的眉梢微微挑起。
他与拓跋烈的交锋还停留在上次用计谋让他吃了个小亏的阶段。
这位草原狼王，在这个时候派人来，是何用意？
『礼物？』萧云庭问道，『什么礼物？』
卫士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是一个木箱，他们说……里面是二皇子的人。』
萧云庭与一旁的小安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讶异。
二皇子的人？
拓跋烈怎么会和二皇子扯上关系？
『让他们进来。』萧云庭吩咐道，『把人带到前厅，我亲自去会会他们。』
『是！』
卫士退下。
小安子有些担忧地看着萧云庭。
『殿下，这些草原人一向野蛮，会不会有诈？』
萧云庭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
『是不是诈，见了便知。』
他心中隐隐有种预感，拓跋烈送来的这份『礼物』，恐怕不简单。
朔州王府，前厅。
萧云庭走进前厅时，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厅中央的几个草原人。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穿着一身厚重的皮甲，裸露的臂膀上布满了伤疤，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颌。
他站在那里，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浑身散发着浓烈的煞气。
在他身后，跟着四名同样精悍的草原武士。
他们的脚下，放着一个半人高的黑色木箱。
看到萧云庭进来，为首的壮汉并没有行礼，只是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好奇。
『你就是大夏的七王爷，萧云庭？』
壮汉开口了，声音洪亮，带着草原人特有的口音。
萧云庭在他面前站定，神色自若。
『我就是。阁下是？』
『我叫巴图。』壮汉拍了拍胸膛，『奉我们伟大的狼王，拓跋烈之命，给你送一样东西。』
他说着，一脚踢开身边的木箱。
箱盖翻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前厅。
小安子惊呼一声，下意识地躲到萧云庭身后。
只见木箱之中，赫然装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那人头的双眼圆睁，脸上还凝固着死前的惊恐。
萧云庭的目光落在那颗人头上，眼神微微一凝。
他并不认识这个人。
巴图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显得有些残忍。
『这个人，叫哈丹。是你们大夏的二皇子，安插在我们草原各部落里的头号探子。』
萧云庭心中一动。
二皇子的探子？
拓跋烈杀了二皇子的人，把人头送给自己？
这是什么操作？
巴图似乎很满意萧云庭的反应，他继续说道。
『我们狼王说了，你的敌人，他顺手帮你清理了。这个人头，算是送你的见面礼。』
萧云庭看着巴图，平静地问。
『狼王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很好奇，狼王为什么要帮我？』
巴图哈哈大笑起来。
『帮？不不不，我们狼王只是不喜欢有老鼠在他的草场上乱窜。至于你，不过是顺带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用狼皮包裹的信，扔了过来。
『这才是我们狼王真正要给你的东西。』
赤狐上前一步，接住信，检查了一下，确认没有危险后，才递给萧云庭。
萧云庭展开信。
信纸是粗糙的羊皮，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力透纸背，充满了狂放不羁的气息。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两句话。
『你的敌人，我帮你杀。』
『我的人，你何时还？』
萧云庭的目光，落在了第二句话上。
我的人？
他瞬间就明白了拓跋烈指的是谁。
苍狼。
那个被他从拓跋烈手中『拐』来的白狼卫首领。
原来如此。
拓跋烈此举，一石三鸟。
其一，清理了二皇子安插在草原的钉子，巩固了他自己的势力。
其二，卖了自己一个人情，展示了他的实力和情报能力。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是在宣示主权。
苍狼是他拓跋烈的人，你萧云庭用了这么久，是不是该还回来了？
这位草原狼王，果然名不虚传。
心思深沉，手段霸道。
萧云庭收起信，看向巴图。
『信，我收到了。请你转告狼王，他的『礼物』我很喜欢。至于他信里提到的事情，我会给他一个答复。』
巴图盯着他。
『我们狼王还说，他想见你。三日后，正午，城外三十里的黑水河畔。他会一个人来。』
一个人来？
这既是展现自信，也是一种试探。
试探他萧云庭，敢不敢也一个人去。
萧云庭笑了。
『好。告诉他，我会准时到。』
巴图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他会答应得如此爽快。
他深深地看了萧云庭一眼，点了点头。
『话我带到。告辞！』
说完，他带着手下，转身就走，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连那箱人头，都留在了原地。
直到草原人的身影消失在王府门外，小安子才长出了一口气。
『殿下，这些人也太……太野蛮了！』
他看着那箱人头，小脸发白。
萧云庭却没有理会他，而是转身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赤狐。
『你怎么看？』
赤狐抱拳，神色凝重。
『殿下，这个拓跋烈，不简单。他送来这颗人头，看似是示好，实则是示威。他在告诉我们，他在草原的势力，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大。连二皇子经营多年的探子，他都能轻易揪出并斩杀。』
萧云庭点头。
『说下去。』
『他约您在城外相见，并且言明一个人来，这是在逼您。您若是不去，就是示弱。您若是带人去，就是不守信。您若是也一个人去……』
赤狐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那将是极其危险的。
谁知道拓跋烈会不会设下埋伏？
那可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草原狼王。
萧云庭走到那木箱前，看了一眼里面的人头。
『他不会设埋伏。』
『殿下何以如此肯定？』
『因为他是拓跋烈。』萧云庭的语气很平静，『像他这样的枭雄，不屑于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要的，是堂堂正正地赢。他约我相见，是想当面掂量掂量我这个对手，或者说……他正在考虑的『合作伙伴』，究竟有多少斤两。』
赤狐若有所思。
『那苍狼的事……』
提到苍狼，萧云庭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人，我是不会还的。到嘴的肉，哪有吐出去的道理？』
他顿了顿，继续道。
『不过，拓跋烈既然开了口，我也不能不给点面子。』
他看向门口，苍狼正好从外面走进来。
显然，他已经听说了草原使者到来的事。
苍狼走到萧云庭面前，单膝跪地，神情复杂。
『殿下……』
『起来吧。』萧云庭看着他，『你前主子派人来要你了，你怎么想？』
苍狼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眼神清澈。
『我的命是殿下救的。从那天起，苍狼就只效忠殿下一人。』
『好。』萧云庭点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他转向赤狐。
『把这颗人头，用冰镇起来。』
赤狐一愣。
『殿下，这……』
『三日后，我要把它当成回礼，亲自送给拓跋烈。』
萧云庭的眼中，闪烁着一丝旁人看不懂的光芒。
『他送我一颗人头，我还他一颗人头，很公平。』
『顺便，也让他看看，我的人，不是他想要么就要得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