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残酷，在接下来的数个时辰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苍穹之上，炼虚大能的陨落，如同星辰的寂灭，其影响波及整个战场。
首先陨落的，是来自西漠金刚寺的一位炼虚初期的罗汉。
他为了替大梵般若山的老僧挡住血煞老祖凝聚了毕生煞气的“血狱魔枪”必杀一击，金身硬撼魔枪。
璀璨的佛光与污秽的血光激烈对抗，最终，魔枪洞穿了他的不坏金身，恐怖的煞气瞬间湮灭了他的菩提心与罗汉果位。
这位罗汉在最后时刻，双手合十，低诵一声佛号，整个金身轰然爆开，化作最纯净的佛光舍利，将血煞老祖的血海魔域炸开一个巨大的窟窿，逼得血煞老祖连连后退，气息萎靡。
漫天金色的光雨夹杂着破碎的法则洒落，仿佛天地都在为一位得道高僧的逝去而悲恸。
“慧明师兄！”大梵般若山的老僧发出一声悲愤的怒吼，攻势愈发疯狂，不顾自身损耗，硬生生将受伤的血煞老祖压制住。
紧接着，来自万妖岭一方，一位以防御和力量着称的炼虚初期妖皇——搬山猿皇，也走到了末路。
它被两位人族炼虚（一位来自皇朝，一位来自南疆隐世家族）联手围攻，本就身受重创，最后为了给天狐夫人创造一击重创青云老祖的机会，它燃烧了本命妖魂，显化出万丈巨猿真身，双臂抱住那位中州皇朝的炼虚亲王，选择了最惨烈的自爆！
“轰隆！！！”
仿佛一颗太阳在天空炸开，狂暴的妖力与一位炼虚大能毕生修为的瞬间释放，形成了毁灭性的冲击波。
那位亲王首当其冲，护身龙气与法宝瞬间破碎，连同其元婴一同被湮灭。
南疆的炼虚也被重创，喋血倒飞，肉身几乎崩解。
而爆炸的核心，空间彻底坍塌，形成一个短暂的黑洞，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两位炼虚，同归于尽！
炼虚接连陨落，让整个战场的法则都变得愈发狂暴和不稳定。
天空中的裂痕越来越多，气流倒灌，甚至影响到了下方战场的厮杀。
下方战场，更是化作了真正的绞肉场。
徐葬已经记不清自己挥出了多少剑，斩杀了多少妖兽魔修。
他浑身浴血，混沌灵力消耗殆尽，全靠着一股不屈的意志和鸿蒙道基强大的恢复力在支撑。
葬天剑意在他手中越发纯粹，每一剑都带着埋葬一切的决绝，死在他剑下的元婴妖兽已超过双掌之数，甚至还包括一名幽冥地的元婴后期核心弟子。
但他自己也付出了惨重代价，左胸一道爪痕深可见骨，几乎抓碎了他的心脏，右腿被一道阴毒魔咒侵蚀，行动已然不便，全身上下大小伤口无数，整个人如同一个破碎后勉强粘合起来的瓷器。
他环顾四周，目眦欲裂。
曾经并肩作战的天骄们，已然凋零大半。
赵天宝，那庞大的身躯半跪在地，胸口插着半截断裂的骨矛，但他依旧怒吼着，用尽最后力气将一头扑上来的金丹妖兽的脑袋砸碎，然后气力耗尽，庞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倒下，生死不知。
石昊咆哮震天，双拳挥舞，灵气澎湃，生生打爆了数名敌人，但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
一柄淬毒的魔刃从他背后刺入，穿透了心脏，同时，一头狡诈的影妖撕裂了他的喉咙，数道强大的妖术神通轰击在他几乎不设防的躯干上。
他看到了韩立，他布置的阵法早已被攻破，那些精心炼制的傀儡也尽数化为残骸。
他本人倒在废墟中，气息微弱，身边散落着破碎的阵盘和符箓，一条手臂不翼而飞，不知被何种攻击所致。
他看到了南宫婉，这位幻术仙子，为了掩护一批低阶弟子撤退，强行施展超越极限的大型幻阵，心神透支，七窍流血，昏死在一片狼藉之中，若非几位百花谷的女修拼死护住，恐怕早已香消玉殒。
而最让徐葬心头如同被重锤击中的，是柳青的结局，杀敌最多，也吸引了最多的围攻。
徐葬亲眼看到，他被超过十头元婴妖兽和一名魔道化神围在中心。
他看到了柳青，这位沉默的剑修，最终人剑合一，化作一道璀璨到极致的剑光，贯穿了一名化神初期大妖的妖丹，与之同归于尽，剑光消散后，空中只留下一柄布满裂纹、灵性尽失的长剑，缓缓坠落。
“柳青！！”徐葬嘶吼着想要冲过去，却被更多的敌人缠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顶天立地的身影，慢慢消散…
死了。
徐葬只觉得一股逆血冲上喉咙，眼前阵阵发黑。
无尽的悲伤与愤怒几乎要将他吞噬，但他知道，此刻不能倒下！
他强提最后一口混沌灵气，葬天剑意再次爆发，将周围敌人暂时逼退，踉跄着向还有气息的同伴靠近。
战争的天平，在双方都付出了难以承受的代价后，开始向着微妙的平衡倾斜。
高空中，青云老祖拼着硬受天狐夫人一记本命狐火，太初剑气再次重创了本就伤势未愈的黑龙皇，几乎将其拦腰斩断。
黑龙皇发出绝望的哀嚎，庞大的龙躯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坠落，砸在大地上，生死不知。
而青云老祖也被那狐火侵入肺腑，脸色瞬间变得灰败，气息急剧衰落。
天狐夫人同样不好过，为了救援黑龙皇，她硬接了大梵般若山老僧含怒一击的“般若金刚掌”，九条狐尾虚影被打散三条，内腑受创，喷出大口鲜血。
幽冥老祖与桃夭老祖的战斗也接近尾声，双方皆是油尽灯枯，幽冥老祖的鬼气被净化大半，身形愈发佝偻虚幻，桃夭老祖的仙灵领域也黯淡无光，蟠桃树虚影近乎透明。
血煞老祖被金刚寺老僧死死缠住，双方都杀红了眼，却谁也奈何不了谁。
其他炼虚战场，也大抵如此，双方都到了强弩之末。
继续打下去，或许还能再拼掉一两位炼虚，但结果很可能是双方顶尖力量同归于尽，彻底动摇各自种族和道统的根基。
就在这时，一直坠落在战场边缘，被认为已经陨落的黑龙皇坠落之处，一股微弱但极其精纯的生命气息忽然弥漫开来！
只见它那几乎断成两截的龙躯，被一层浓郁的血色光华包裹，断裂处的血肉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
它体内那丝稀薄的远古黑龙血脉，在生死关头被彻底激发，竟让它吊住了最后一口气，并开始了缓慢的涅盘重生！
这一幕，让双方残存的炼虚大能都为之侧目。
天狐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有庆幸，也有忌惮。
青云老祖则叹了口气，知道事不可为了。
持续了不知多久的惨烈厮杀，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残存的修士和妖兽，都下意识地放缓了动作，茫然地看向天空。
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呜咽，以及伤者的呻吟和尸体燃烧的噼啪声。
良久，青云老祖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无尽的疲惫：“还要……继续吗？”
天狐夫人抹去嘴角的血迹，看着下方尸横遍野的战场，看着万妖岭同样损失惨重的儿郎，又看了看气息微弱但确在恢复的黑龙皇，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千年之争……两败俱伤……罢了。”
幽冥老祖阴恻恻地哼了一声，却没有反对。
血煞老祖也停下了手，他带来的魔子魔孙也死伤惨重。
大梵般若山的老僧双手合十，低眉垂目：“阿弥陀佛，众生皆苦。”
桃夭老祖看着下方人族修士的惨状，美眸含悲，轻轻点头。
一种无言的默契，在残存的炼虚大能之间达成。
“既然如此……”青云老祖强撑着伤势，声音传遍战场，“此战，到此为止。依旧例，千年之内，炼虚不得再主动出手，边界……维持原状。”
天狐夫人沉默片刻，缓缓道：“可。”
没有胜利者，也没有失败者。
只有流淌成河的鲜血和堆积如山的尸骨，证明着这场战争的残酷。
“收拾战场吧。”青云老祖说完这句，身形一晃，几乎要从空中坠落，被勉强飞起的桃夭老祖扶住。
下方，残存的人族修士和妖族、魔修们，开始默默地行动起来。
没有人再动手，所有人都被这惨烈的景象和巨大的伤亡麻木了。
他们只是机械地、沉默地，在尸山血海中翻找着同门的遗体，收敛着战友的残骸，偶尔找到还有一丝气息的，便赶紧施救。
徐葬拖着残躯，找到了昏迷的赵天宝，将他背起，找到了断臂的韩立，给他喂下丹药，护住了昏迷的南宫婉。
他看着柳青那柄残剑，沉默地将其收起。
他走到石昊战死的地方，那里只剩下一片被鲜血浸透的焦土和破碎的骨肉，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到……
他站在原地，久久未动，任由泪水混合着血水滑落。
天空中，不知哪位炼虚老祖，发出了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回荡在血腥的空气中：
“九州的灵气……终究只供养得到这么多生灵登临绝巅……哎……”
这声叹息，道尽了千年征战的根源，也充满了无尽的无奈与苍凉。
双方各自收敛着尸体，带着无尽的悲伤与疲惫，如同退潮般，缓缓撤离了这片浸满鲜血的落霞山脉。
关隘依旧矗立，但已残破不堪，旗帜依旧飘扬，却沾满了血污。
千年约定再启，意味着短暂的和平，也意味着仇恨的种子再次埋下，等待着下一个千年的轮回。
徐葬回头，最后望了一眼这片修罗场，将今日的惨烈、同伴的逝去、自身的无力，深深烙印在心底。
然后，他转过身，背着同伴，拖着伤体，随着残存的人流，一步步，走向关隘。
战争结束了，但修行之路，仍在继续，而有些伤痕，将永远留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