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立仁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他没有看吴融，只是指了指桌子。
“放那。”
吴融将文件袋放在桌角，然后立正站好，一言不发。
杨立仁批阅完手头最后一份文件，才拿起吴融送来的汇总报告。
他的阅读速度很快，目光如刀，在纸面上一行行扫过。
“条理清晰，重点明确。”杨立仁放下汇总报告，评价了一句，听不出褒贬。
然后，他伸手拿过那个装有原始文件的纸袋，将里面的文件全部倒了出来。
他没有先看那份关于卫良的报告，而是随机抽了几份其他文件，与吴融的摘要进行比对。
确认无误后，他的手，才伸向了那份伪造的报告。
吴融的心跳，保持着平稳的频率。
他知道，好戏要开场了。
杨立仁展开报告，目光从第一行开始，逐字逐句地审阅。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吴融能感觉到，办公室里的气压，在一点点降低。
当他的目光扫到报告中间，那个“独立补充第五团”的番号时，他的手指，停住了。
他盯着那个番号，看了足足五秒。
随即，他从笔筒里拿出一柄小巧的黄铜放大镜，凑到那个被吴融点上墨点的“五”字上。
办公室里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连墙上挂钟的滴答声，都变得格外刺耳。
杨立仁抬起头，目光第一次落在了吴融的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质问，只有审视。
“这份报告，你看过了？”
“报告处长，所有文件都已过目，并完成了初步分析。”吴融回答得滴水不漏。
杨立仁没再说话。
他将那份报告单独抽了出来，放到一边。然后继续翻阅其他文件。
当他看到报告末尾那个“十月十七日”的阿拉伯数字日期时，他的眼角，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内线。
“接内勤组。”
电话很快接通。
“把第三集团军副军长卫良的原始档案，以及所有与‘独立补充第五团’相关的调动记录，立刻送到我办公室。”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风暴来临前的宁静。
挂断电话，他看了一眼吴融。
“你先回去。”
“是。”
吴融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在他关上门的一瞬间，他听到了杨立仁拿起电话的第二个指令。
“查一下，今天这批紧急文件，都经过了谁的手。”
吴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李强和陈默已经下班，房间里空无一人。
他没有开灯，只是站在窗边，看着庭院里来来往往的人。
大约二十分钟后，内勤组的组长，拿着一叠档案，行色匆匆地跑进了杨立仁的办公室。
又过了十分钟，他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额头上全是冷汗。
紧接着，刘三被两名行动组的队员，“请”进了处长办公室。
吴融知道，审判，开始了。
……
处长办公室内。
杨立仁将那份伪造的报告，和刚刚调来的原始档案，并排摆在桌上。
“刘三。”
“处……处长……”刘三站在办公室中央，双腿有些发软。
“这份报告，你做的？”杨立仁的声音很轻。
“不！不是我！”刘三立刻否认，
“处长，这份报告是下面的人收上来的，我只是……只是负责整理转交……”
“转交？”杨立仁拿起那份报告，
“报告里说，卫良副军长私调‘独立补充第五团’，证据确凿。
可军令部的原始调动记录显示，那个团上个月就已经被调往湘西，执行剿匪任务。
卫良人在南京，他怎么调？”
刘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还有，报告里的证人‘王二麻子’，声称亲眼看到卫良克扣军饷。
可人事档案里写得清清楚楚，这个王二麻子，三个月前就在一次火并里被打死了。
一个死人，怎么给你作证？”
杨立仁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冷。
刘三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是吴融！一定是吴融！”刘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疯狂地把责任往吴融身上推，
“他刚来，不懂规矩，把假情报当真了！对，是他审核不严，是他工作失误！”
刘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疯狂地把责任往吴融身上推。
“吴融？”杨立仁靠在椅背上，看着他拙劣的表演，“文件是你送到情报股的，对不对？”
“是……是……”
“吴融今天才第一天担任股长，他怎么会知道卫良的档案细节？
他又怎么能接触到军令部的调动记录？”
杨立仁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
“而你，刘三，在内勤组待了五年，这些档案，你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我……”刘三哑口无言。
杨立仁猛地站起身，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桌上的茶杯被震得跳了起来，发出一声脆响。
“结党营私，构陷同僚！贻误军机，罪加一等！”
杨立仁指着刘三的鼻子，怒斥道，
“就你这点小聪明，能骗得了谁？你是想害吴融，还是想把整个党务调查科拖下水？！”
“卫良是委员长面前的红人！这份报告要是递上去，是什么后果，你想过没有！”
刘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
“处长，我错了！我一时糊涂！我再也不敢了！求处长饶我一次！”
杨立仁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厌恶。
“党务调查科，不养废物，更不养蛀虫。”
他拿起电话。
“让钱峰进来。”
很快，行动组长钱峰推门而入。
“处长。”
“刘三，伪造情报，意图构陷高级将领，即刻起，撤销其所有职务，降为勤杂工，调去打扫档案室。”
杨立仁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你亲自去办。”
钱峰看了跪在地上的刘三一眼，又看了一眼桌上的文件，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了情报股办公室的方向。
“是。”钱峰应道，随即对刘三说，“走吧。”
刘三面如死灰，被两名行动队员架着，拖出了办公室。
整个党务调查科，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走廊里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那些原本还对吴融这个新贵有些不以为然的老人，此刻都默默地低下了头，大气不敢出。
他们终于明白，这个年轻人，不仅有能力，更有杨处长毫无保留的信任。
这人，不好惹
杨立仁处理完刘三，重新坐下。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吴融办公室的内线。
“过来一下。”
吴融再次走进办公室，房间里的烟味更浓了。
杨立仁指了指那份伪造的报告。
“你早就看出来了，对不对？”
“报告内容，与常理不符。”吴融回答。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杨立仁的目光，紧紧锁定他。
“我的职责，是为处长筛选出有价值的情报，并标识出所有疑点。”
吴融的声音平静而坦然，
“至于如何判断，如何决策，那是处长的权力。我不能，也不敢越权。”
这个回答，让杨立仁非常满意。
有能力，知进退，而且“干净”，不拉帮结派。
这样的人，才是他最需要的刀。
“那个墨点，是你留下的？”杨立仁又问。
“文件不洁，擦拭了一下。”
杨立仁看着吴融，几秒后，笑了。
那是一种掌控全局的，满意的笑。
“很好。”他站起身，走到吴融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情报股的工作，你放手去做。我只要结果。”
“是，处长。”
吴融立正敬礼。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在党务调查科，真正站稳了脚跟。
刘三的陷阱，不仅没有伤到他分毫，反而成了他立威的垫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