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舟再次踏入金沙楼,心境与于十三来时截然不同。他卸去了所有伪装,以梧国使团护卫都尉、前六道堂副堂主的真实身份,要求面见金媚娘。这一次,他带来的不是金子,而是不容置疑的质询与压力。
依旧是在那间清雅的雅室,金媚娘看着去而复返、且气势截然不同的宁远舟,脸上那惯有的、慵懒中带着媚意的笑容淡去了几分,眼神变得锐利。
“宁都尉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宁远舟没有迂回,直接将之前于十三带回的、关于安都几位皇子和长庆侯动向的情报摊在桌上,目光如炬:“金帮主,明人不说暗话。你之前提供的这些消息,看似详尽,实则关键之处含糊其辞,甚至有几处……与我们从其他渠道验证的结果,有重大出入。比如,二皇子与沙东部的联系,远比你所说的更为紧密;而长庆侯对使团的态度,也绝非简单的‘观望’。帮主这是何意?莫非觉得我梧国使团好欺,还是另有所图?”
金媚娘端起茶杯,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面对宁远舟的质问,并未慌乱,反而轻笑一声:“宁都尉这是在兴师问罪?我金沙楼打开门做生意,消息便是商品,真假难辨本是常事,买定离手,各安天命。至于其他渠道……呵呵,在这安国地界,除了朱衣卫,还有什么渠道的消息,能比我金沙楼更准?”她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然与试探。
宁远舟眼神一冷:“帮主这是不打算合作了?”
“合作,自然是要合作的。”金媚娘放下茶杯,凤眸流转,目光却陡然变得冰冷,直刺一旁的于十三,“不过,合作的方式,要换一换。想要真正有价值的情报,可以——用他来换。”
她纤长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指向了于十三。
于十三脸色一变,手中折扇“啪”地合上:“金帮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金媚娘唇角勾起一抹带着刻骨讥诮和恨意的弧度,“于十三,五年不见,你倒是风流依旧,这装傻充愣的本事,也见长了!当年你接近我,说会对我好,要对我负责,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结果我让你娶我你却一走了之,害我成了整个镇子的笑话!这笔账,你以为就这么算了?!”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宁远舟和钱昭猛地看向于十三,他们从未听于十三提起过这段过往!
于十三脸色瞬间变了,“是你!”“可不是我吗?!于十三,没想到吧,兜兜转转你还是落在我手里了,果然他说的对,只要活下来,总会有好事发生!”
“拿下他!”金媚娘厉声喝道!
刹那间,雅室四周门窗破裂,数十名手持利刃、气息精悍的金沙帮好手涌入,将宁远舟、于十三、钱昭三人团团围住!
“头儿!”于十三急呼,眼中满是歉然。
宁远舟面色沉凝,知道此事无法善了。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拔出腰间软剑,钱昭也同时抽刀出鞘,将失魂落魄的于十三护在身后。
“金帮主,私人恩怨可否容后再议?使团……”
“不必多言!”金媚娘断然打断,眼中只有对于十三的恨意,“今日,要么把他留下,要么,你们就都留在这里吧!”
话音未落,金沙帮众人已然动手!刀光剑影瞬间充斥了整个雅室!宁远舟与钱昭背靠背,奋力抵挡,但对方人多势众,且身手不弱,更有金媚娘在一旁虎视眈眈,形势岌岌可危!
混乱中,机灵的元禄见势不妙,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打斗上,凭借娇小的身形和对机关的熟悉,悄悄溜出雅室,不顾一切地冲出金沙楼,朝着使团营地方向狂奔而去!
* * *
“如意姐!不好了!头儿和十三哥他们在金沙楼被围住了!”元禄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营地,找到正在教导杨盈的任如意,急声喊道。
任如意闻言,眸光一凛,没有丝毫犹豫,对杨盈快速交代了一句“待在营地,不许乱跑”,便抓起自己的银簪,随着元禄疾步而出。
当任如意和元禄赶到金沙楼时,楼内已是一片狼藉,打斗声从雅室方向传来。任如意示意元禄留在外面接应,自己则身形如电,直接闯了进去!
她一眼便看到了被多人围攻、身上已带伤痕的宁远舟和钱昭,以及被重点照顾、神色复杂的于十三。而主位之上,那个凤眸含煞、指挥若定的紫衣女子……
就在任如意闯入的瞬间,金媚娘的目光也恰好扫了过来。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金媚娘脸上的冰冷与煞气,如同遇到烈日的寒冰,瞬间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迅速涌上、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狂喜与酸楚!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失声惊呼:
“尊……尊上?!是您?!您还活着?!”
这一声“尊上”,如同惊雷,炸响在所有人耳边!打斗的双方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两个对视的女子。
任如意也怔住了。她看着金媚娘,看着那张熟悉又带着几分陌生风霜的脸庞,看着她眼中那无法作伪的激动与泪水,一个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名字,脱口而出:
“琳琅……是你?!”
琳琅!她曾经的亲信,朱衣卫紫衣使!当年昭节皇后事发,她身陷囹圄,是琳琅冒着奇险,助她在天牢假死脱身!后来两人一同逃亡,却在一次渡河时遭遇追杀,船只倾覆,琳琅为救她而被激流卷走,自此生死不明,杳无音讯!她一直以为,琳琅早已为自己而死!
却没想到,五年之后,在这安国的金沙楼,她们竟然……重逢了!
巨大的冲击与失而复得的激动,让两个历经沧桑的女子,都瞬间红了眼眶。
“住手!全都退下!”金媚娘——不,是琳琅,用带着哽咽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厉声喝道。
金沙帮众人虽不明所以,但见帮主如此失态,还是依言收刀后退,但仍警惕地围着宁远舟等人。
琳琅快步走到任如意面前,目光贪婪地、一寸寸地扫过她的脸,仿佛要确认这不是梦境。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有些不敢,泪水终于滑落:“尊上……真的是您……我就知道……您一定不会死的……”
任如意看着她,冰封的心湖在这一刻彻底决堤,她伸出手,紧紧握住了琳琅的手,声音也带着一丝沙哑:“琳琅……你还活着……太好了……”
看着这突如其来、感人至深的故人重逢一幕,宁远舟、于十三、钱昭等人皆是目瞪口呆,完全搞不清状况。只有元禄在门口探着头,小声嘀咕:“原来如意姐和这个凶巴巴的老板娘是旧相识啊……”
* * *
重逢的激动稍稍平复后,琳琅深吸一口气,挥退了所有手下,只留下任如意和宁远舟等人在雅室内。她看向宁远舟等人的目光依旧复杂,尤其是对于十三,但碍于任如意的情面,她暂时压下了所有的恩怨。
“尊上,请您坐下来,听我慢慢跟您说。”琳琅引着任如意落座,又瞥了一眼剩下的人,说到:你们随便吧。便不再理会众人。
屏退左右,看着面前熟悉的脸,琳琅再也忍不住,泪水涟涟地诉说起当年的往事——她如何被冲往下游,侥幸被救,如何隐姓埋名,改名金媚娘,凭借自身能力和手腕,在他人的帮助下一步步掌控了金沙帮,在这安国扎根下来,只为有朝一日,或许能打探到一丝关于尊上的消息,或者……为她复仇。
任如意静静地听着,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她也简略提及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隐去了凌尘的部分,只说了假死脱身后的一些遭遇,以及如今为何会在使团中。
“尊上,您方才问起鬼医……”琳琅擦了擦眼泪,神色变得有些复杂,“此事说来话长。我与鬼医大人确实有些渊源,不过尊上,您不认识鬼医大人吗?之前我看宁远舟他们的神情,似乎并不认识鬼医大人,如果您也不认识,那事情就有些奇怪了。鬼医大人之前传信与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任如意心中震动!鬼医行踪飘忽,医术通神,如果再加上关注使团,会不会是......
“那他如今何在?”任如意急切地问道。
琳琅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前辈他……神龙见首不见尾,每次都是他约我见面的,除此之外我们并没有固定的见面时间。而且他约见我的时间也毫无规律可言,很是随性,不过也许您很快就能见到他,毕竟有些事情我想跟您好好说说,来坐下我们慢慢说。“
故人重逢,前尘涌上心头,又有鬼医线索浮现,使得任如意原本冰冷而充满复仇火焰的内心,似乎照进了一缕久违的、带着温暖与希望的微光。而旁边,宁远舟等人则心情复杂地等待着,不知这场因于十三旧怨引发的冲突,最终会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