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里的人流像地底的暗河，无声地涌动。
每个人都裹在斗篷里，或者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声音被刻意压低，气息也被秘法遮掩。
江月瑶在一张青铜面具下，屏蔽了自己九成的气息，只留下一丝微弱的，刚刚踏入玄门门槛的波动。
她没有看那些琳琅满目的摊位，那些发着各色光晕的法器和药材，在她眼里不过是些不入流的货色。
她的神识像一张无形的网，精准地锁定了那股熟悉的，铁锈混合着发霉木头的味道。
在鬼市最偏僻的一个角落，一个矮小的身影缩在阴影里，面前只摆着一张破旧的黑布。
布上零散地放着几件东西，一块看不出年份的玉佩，一柄断了半截的青铜匕首，还有一个巴掌大的木头盒子。
那股味道，就从这个摊位上散发出来。
江月瑶停下脚步，蹲下身，拿起那块玉佩。
玉佩入手冰凉，里面禁锢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残魂，正发出无声的哀嚎。
“这东西，跟过几个人？”她问，声音透过面具，显得有些沉闷。
摊主斗篷下的头动了动，发出沙哑的笑声。
“姑娘，来鬼市，问来路是最没意思的事。”
江月瑶放下玉佩，指尖从那柄断匕上划过，一股陈年的血腥气混杂着怨念，刺得人神魂发痒。
“我不是问来路。”她抬起头，目光落在摊主被阴影遮住的脸上，“我是嫌它脏。”
空气瞬间凝固。
周围几个正在看货的人，都下意识地朝这边瞥了一眼。
摊主的笑声停了。
“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他的声音冷了下来，“我的货，在鬼市里都是挂了号的，乾乾净净。”
江月瑶没理他，视线直接锁定了那个黑漆漆的木头盒子。
那股属于永恒教的邪气，有八成都源自于它。
“那个盒子，打开看看。”
“非卖品。”摊主几乎是立刻回答，身体下意识地向盒子那边挪了挪，像护食的野狗。
这个动作，证实了江月瑶的猜测。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
“你的货，不干净。”她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沾了不该沾的东西。”
摊主猛地站了起来，矮小的身体里爆发出一股阴冷的杀气。
“你找茬？”
江月瑶没看他，青铜面具下的双眼扫过那只木盒。
“永恒教的垃圾，也敢拿到这里来卖？不怕脏了鬼市的地？”
“永恒教”三个字，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池塘。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看热闹的，假装看热闹的，全都停下了动作，一道道被掩藏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摊主斗篷下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他声音发尖，透着一股色厉内荏的惊慌。
“我胡说？”江月瑶发出一声轻笑，“你这盒子，养的是不是活物？是不是每天都需要用生魂喂养？是不是养熟了，就要送到‘工厂’里，做成‘材料’？”
她每说一句，摊主的身体就矮一分。
到最后，他几乎又要缩回那片阴影里去。
“鬼市之内，禁止寻衅。”
一个高大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摊位旁，像从地底冒出来的一样。
来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脸上戴着一张白色的判官面具，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阴冷，厚重。
鬼市的执事。
摊主像是见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扑过去。
“执事大人！这人空口白牙，污我清白！她坏我生意！”
判官面具转向江月瑶，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证据。”
“我闻到了垃圾味。”江月瑶指着那个木盒，“他摊子上的这只盒子，味道最冲。”
判官的视线落在木盒上。
“打开。”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起伏，却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
摊主的身体僵住了，冷汗从斗篷的边缘渗了出来。
“执事大人，这……这里面是我的私人藏品，不方便……”
判官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抬起手，伸出一根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隔空对着那个摊主，轻轻一点。
“啊！”
摊主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像被无形的锤子砸中，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后面的墙壁上，滑落下来，缩成一团，不住地抽搐。
判官走到摊位前，自己拿起了那个木盒。
他甚至没有用手去碰，一股无形的黑气托着盒子，悬浮在他面前。
“咔哒。”
一声轻响，盒盖开了。
一股比之前浓烈百倍的，混合着血腥、腐败和怨毒的气息，从盒子里喷涌而出。
盒子里，没有金银财宝，也没有天材地宝。
只有一颗还在微微搏动的心脏。
一颗婴儿的心脏。
心脏上插着七根细如发丝的黑线，黑线的另一端，连接着盒子的内壁，组成一个邪异的符文。
那个符文，正是永恒教的邪眼。
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那股发自灵魂深处的邪恶与污秽。
不少人发出一声低低的咒骂，连连后退。
判官面具下的那双眼睛里，终于第一次透出了情绪。
那是毫不掩饰的，冰冷的杀意。
“永恒教……”
他缓缓吐出三个字，声音像是从九幽地府里传出来的。
鬼市有鬼市的规矩。
可以卖凶器，可以卖毒药，可以卖偷来的抢来的东西。
但有一种东西，是绝对的禁忌。
那就是永恒教的脏物。
这个组织，是整个玄学界的公敌。
他们不是求财，不是求权，他们是要掀桌子，把所有人都变成他们的“食材”和“容器”。
“拖下去。”判官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按规矩，点天灯。”
两个同样戴着面具的黑衣人从阴影里走出，架起地上还在抽搐的摊主，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进了更深的黑暗里。
远处，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充满恐惧的哀嚎，然后戛然而止。
判官一挥手，那颗邪眼心脏和整个摊位上的所有东西，都被一股黑气包裹，瞬间化为了飞灰。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重新看向江月瑶。
“你不是来买东西的。”他用的是陈述句。
“我是来清理垃圾的。”江月瑶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淡，“顺便，买点称手的工具。”
判官沉默了片刻。
周围那些围观的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散开了，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想要什么工具？”判官问。
“雷击木心，百年以上。温养魂魄的古玉，千年为佳。或者，天外玄铁。”江月瑶报出她需要的东西。
判官面具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色。
这些东西，每一样，都足以在任何一场拍卖会上成为压轴之物。
这个戴着青铜面具的女人，口气比天还大。
“这些东西，外场没有。”判官说。
“我知道。”
“你想进内场？”
“我需要进内场。”江月瑶纠正他。
判官看着她，似乎在评估她的实力和价值。
江月瑶也不急，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良久，判官对着旁边的阴影招了招手。
一个黑衣人躬身走来，双手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枚通体漆黑的骨牌。
骨牌上用朱砂画着一个“杀”字，字迹张扬，透着一股凌厉的煞气。
“内场拍卖，今晚子时。”判官将骨牌递给江月瑶，“你揭了永恒教的皮，这是你该得的入场券。能不能买到东西，看你的本事。”
江月瑶接过骨牌，入手一片冰凉。
她能感觉到，这骨牌是用某个大修士的指骨制成，上面蕴含着强大的念力。
“多谢。”
“不必。”判官转身准备离开，“鬼市不欢迎永恒教的走狗，你清掉一个，省了我们一番手脚。”
他走出几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对了，今晚的压轴拍品，据说……”
他的声音在嘈杂的鬼市里，清晰地传入江月瑶的耳朵。
“……是一份地图的残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