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大秦！陛下圣明！”
山呼海啸般的颂扬声浪在章台宫内回荡，几乎要掀翻殿顶的藻井。
马蹄铁的神效被陛下亲口证实，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瞬间炸开了所有朝臣心头的疑虑与震撼。
那冰冷的铁片，此刻在所有人眼中都闪烁着帝国武运昌隆的神光。
嬴政端坐于紫檀御座之上，冕旒玉藻纹丝不动，任由那狂热的声浪冲刷着殿宇。
待声浪稍歇，他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瞬间压下了所有余音：
“马蹄铁，乃‘皇帝之法’所诞第一缕锋芒！足证此路可行！”
他的目光如鹰隼扫过阶下，最终钉在脸色复杂、眼神深处犹带一丝不甘与惊悸的李斯身上。
“李斯！”
“臣在！”李斯心头剧震，慌忙出列，深深伏拜。
“命尔总揽‘皇帝之法’草拟事宜！”嬴政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以‘法无授权不可为’束官府之权！以‘法无禁止即可为’开黔首生路！此为根基！在此框架之下，厘定新律：赋税、徭役、商贾、百工、军功、吏治……凡此种种，皆需条分缕析，有法可依，有度可循！务求权责分明，界限清晰！”
李斯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陛下……陛下竟将此关乎帝国命脉的革鼎大任，交予他手？
这巨大的信任如同惊雷，瞬间冲散了方才的挫败感。
“臣……李斯，领旨！定当殚精竭虑，不负陛下重托！”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深深叩首。
这“皇帝之法”虽颠覆过往，但其核心“法无授权”、“法无禁止”二律，确如赵天成所言直指吏治痼疾，若能由他执笔，将其纳入法家严密的体系框架之中……
或许，这正是他李斯超越商君，成为新朝法圣的千古良机！
一丝狂热在他眼底燃起。
嬴政的目光转向蒙毅，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敲打：“蒙毅！”
“臣在！”蒙毅心中一凛，出列行礼。
“命尔为李斯副贰，参详新法草案。凡有建言，务求务实周全，以帝国根基稳固为要！不可一味空谈‘活水’而忘‘集力’之需！北疆蒙恬处，亦需通晓此意。着快马传旨上郡，命蒙恬详陈北境军务、民情、边贸诸事，对新法之见，一并速速回奏！边将之见，亦为重要参详！”
“臣……遵旨！”蒙毅心头五味杂陈。
陛下采纳了他与扶苏的核心主张，却将主导权交给了法家的李斯，更将远在北疆的兄长也纳入考量……
这既是信任，也是制衡。
他明白，陛下终究更信服法家的严密与效率，只是被赵天成点破的“竭泽而渔”之危逼得不得不变。
这“皇帝之法”的最终形态，必将是一场激烈的博弈。
“至于扶苏……”嬴政的目光转向阶下脸色苍白却带着一丝隐秘激动的儿子，声音陡然转冷，“禁足之期未满！给朕好好待着！静心思过！非诏不得出！更不得再妄议朝政！”
扶苏低着头。
他低着头，没人看到他眼中骤然亮起的光芒和嘴角极力压制的弧度。
值了！
只要能改变大秦，他扶苏个人荣辱得失，算得了什么？
章邯僵立在大殿中央，周围的喧嚣仿佛与他无关。
同僚们兴奋地议论着“皇帝之法”和马蹄铁，鱼贯而出，没人多看他一眼。
陛下的沉默就是旨意——他，连同他所知的秘密，还得回到那个地方去。
他内心苦笑，却也只能认命。
······
车厢里只有车轮声。扶苏忽然开口，声音不高：“章少府，辛苦。”
章邯回过神，扯了下嘴角，弧度有点僵：“公子言重。分内之事。”
扶苏没再说话。
阳狱那两扇沉重的木门在他们面前打开，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刚跨过门槛，一个声音就甩了过来，带着点懒洋洋的调笑：“哟？二位爷？稀客啊！”
赵天成抱着胳膊，斜倚在他太师椅上，嘴角挂着他那标志性的、怎么看都像在幸灾乐祸的笑。
“外头多自由啊？蓝天白云，想吃吃，想睡睡。怎么着？家里没搞定，还是舍不得我这儿的风水宝地？”
他眼睛在两人身上溜了一圈。
“我以为二位家里神通广大，把你们捞出去，再也不用回来啃这牢饭了呢。呵呵。”
扶苏脸上没什么表情，往前走了一步：“家中有要事，特请陛下给了一天的时间。”
声音平直，听不出情绪。
赵天成眉毛扬了扬，眼神在扶苏脸上停了一秒，似乎想找出点破绽，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无所谓的模样。
他耸耸肩：“哦。办完了？那就好。反正回来了，接着熬呗。”
他朝扶苏抬抬下巴，“说说，外头啥新鲜事？蹲这鬼地方，就指着听点八卦解闷了。”
赵天成一屁股坐太师椅上，两条腿随意地往前伸着，等着听故事。
“也没特别的事。”扶苏开口，声音刻意放得很平稳，像在说别人的事。
“就是家父…将先生之前提的那些想法，就是‘法无授权不可为’、‘法无禁止即可为’那些话······”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跟李丞相和蒙毅上卿都说了说。”
赵天成来了点兴趣，身体稍稍坐直了点：“哟？然后呢？那两位大佬什么反应？”
“吵起来了。”扶苏言简意赅。
“吵？”赵天成眼睛亮了亮，“怎么个吵法？”
“李丞相，”扶苏回想了一下李斯那阴沉又强压着激动的脸，“他…大概是觉得这些想法太颠覆，根基不稳，会动摇朝廷控制力。他更强调律令要明确，官府要强有力，才能集中国家力量办大事。”
“恩，符合他的人设。”赵天成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那蒙毅呢？”
“蒙上卿，”扶苏眼前闪过蒙毅当时急切的神情，“他认为旧法太僵，把人管得太死，就像水被堵住了，长久下去不行。他觉得…法无禁止即可为，是开了一条活路，能激发民间的活水，对国家长远有利。”
“嗯，有点意思啊!”赵天成又点点头，脸上那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