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泽没有给他继续发挥的空间，声音清晰而平稳地响起，如同在法庭上宣读一份无可辩驳的证据，每一个字都精准无误，甚至带着文件原文特有的公文腔调：
“导语原文如下：‘当前，部分资源枯竭型、历史包袱沉重的老国企，已成为制约地方经济转型升级和社会和谐稳定的突出瓶颈。推进其改革脱困，是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推动高质量发展、保障和改善民生的必然要求和紧迫任务。
各地区、各部门要以壮士断腕的决心、背水一战的勇气、精准务实的举措，勇于破除体制机制障碍，敢于触碰深层利益格局，坚决啃下这些硬骨头，切实化解历史遗留风险，绝不能畏缩不前、贻误战机，将问题无限期拖延，最终酿成更大危机。’”
袁泽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句句铿锵，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回荡，每一个词都如同重锤，敲打在与会者的心坎上！他背诵得如此流畅、如此精准，甚至比郭立明刚才引用具体条款时更加一字不差！
他背完了导语，目光依旧平静地看着郭立明，如同一位严谨的老师在等待学生的回答：“郭副书记，请问，中央这份文件的‘精神’，究竟是您反复强调的‘稳妥’、‘渐进’、‘拖’字诀，还是导语中明确指出的‘壮士断腕’、‘背水一战’、‘勇于破除’、‘敢于触碰’、‘坚决啃下硬骨头’、‘绝不能畏缩不前贻误战机’？您对中央精神的传达和理解，是否存在选择性解读，甚至是有意曲解？”
轰——！
如同在沉闷压抑的会议室里引爆了一颗精神核弹！所有常委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袁泽，又猛地转向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的郭立明！马扬眼中爆发出炽热如熔岩的光芒，激动得身体都在微微颤抖！贡开宸的瞳孔也猛地一缩，看向袁泽的目光充满了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锐利！
袁泽这一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精准、致命！直接将郭立明精心构筑的“程序正义”堡垒从根基上炸得粉碎！
郭立明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一片惨白，金丝眼镜后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无法掩饰的慌乱。他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想辩解这只是文件不同部分的侧重点不同，整体精神是一致的……但在袁泽那精准无误、如同照本宣科的背诵面前，在导语中那些斩钉截铁、充满战斗气息的措辞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引以为傲的护身符，竟成了对方刺向自己的利刃！一种被当众扒光伪装、赤裸裸暴露在聚光灯下的羞耻感和强烈的愤怒，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
“这……这……”郭立明喉咙干涩发紧，一时竟组织不起任何有效的反击语言，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然而，袁泽的进攻如同狂风骤雨，根本没有给他喘息和重整旗鼓的机会。他没有再看语塞的郭立明，目光转向身旁激动不已的马扬，语气依旧平淡得像在讨论技术问题：“马省长的方案，核心突破口在于引入有实力、有技术、有市场资源的战略投资者，盘活优质资产，这是激活大山子的关键引擎。
郭副书记对此深表质疑，认为在当下根本找不到合格的‘接盘侠’，甚至可能引来新的‘张大康’，风险不可控。那么，请教郭副书记，”袁泽的目光重新锁定了郭立明，如同狙击手锁定了目标，“您主持的省国企改革领导小组，在过去三年里，为解决大山子问题，一共主动接触、洽谈、筛选过多少家潜在的战略投资者？
其中，具备相关行业资质、有成功转型案例、无重大不良信用记录的企业有几家？具体名单能否提供？”
他顿了顿，不给郭立明思考的时间，继续追问：“你们是否主动对接、筛选过国家层面（如国资委、发改委）推荐的优质转型企业名单？比如，”袁泽报出了一个在能源转型和资源枯竭城市改造领域赫赫有名的央企名字！
“据我所知，该企业战略投资部负责人去年曾带队专程考察过K省，对大山子矿务局等资源型国企的转型项目表达了浓厚兴趣，并于去年第四季度向贵领导小组提交过一份初步的合作意向书。这份意向书，”袁泽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入郭立明的眼底，“是否及时送到了您这位组长的手上？领导小组对此进行了哪些评估？
最终的评估结论是什么？为什么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没有任何后续推进？是对方条件过于苛刻，还是领导小组认为时机不成熟？具体原因是什么？”
袁泽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一个比一个具体！他报出的那家央企名字，如同惊雷在郭立明耳边炸响！那份意向书……那份被他视为烫手山芋、会打乱他如意算盘的意向书！他当然记得清清楚楚！
当时就被他以“方案过于理想化”、“对职工安置和地方利益保障条款不够清晰明确”、“需结合我省实际从长计议”等冠冕堂皇的理由，压在了办公室抽屉的最底层，甚至没有在领导小组会议上进行过正式讨论！他根本就没打算让一个他无法掌控、背景深厚的“过江龙”进来搅局！
郭立明的额头瞬间布满了冷汗，后背的衬衫已被浸湿。他强作镇定，扶了扶有些滑落的眼镜，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袁专员，战略投资者的选择事关重大，需要极其严格的程序和全方位的风险评估，绝非一蹴而就的儿戏。
您提到的这家企业，我们领导小组确实有过接触和初步交流。但坦诚地说，其提出的方案过于激进，对职工安置的具体保障措施语焉不详，对地方财税返还、矿区后续治理等关键利益的保障条款也模糊不清，潜在风险巨大……”
“不够清晰？保障不足？”袁泽嘴角极其细微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再次毫不客气地打断他，“郭副书记，您所说的‘保障条款不够清晰’、‘地方利益保障不足’，是否具体指的就是该方案中明确提出的三点核心要求：第一，对大山子矿务局现有管理层进行公开、公平、公正的岗位竞聘，能者上，庸者下；第二，改制前必须由双方认可的独立第三方审计机构，对大山子矿务局财务账目进行全面、彻底的审计；第三，核心资产的评估工作，必须引入具有国际公信力的独立第三方评估机构进行，确保评估结果客观公正？”
郭立明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袁泽怎么会连对方方案里这些具体的、高度保密的条款都一清二楚？！这绝不可能！那份意向书的内容，只有他和极少数心腹知道！
“这三条，”袁泽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瞬间席卷了会议室，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凛冽，“恰恰是防止下一个‘张大康’、防止国有资产在改制过程中被巧取豪夺、被严重低估的最基本防火墙！是国际通行的、保障重大资产交易公平、公正、透明的核心条款！是阳光操作的生命线！”他猛地提高了音量，目光如炬，逼视着郭立明，“在您这位主持改革工作的领导小组组长眼里，怎么就成了‘风险太大’、‘条件不成熟’的理由？难道，”袁泽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利刃，一字一顿地刺向核心，“维持现有管理层的既得利益格局，让那本早已千疮百孔的糊涂账继续烂在锅里，让资产评估继续由内部指定的‘关系户’说了算，让这场关乎数万人生死的改制，最终演变成一场内部人坐地分赃的盛宴，才叫‘风险可控’？才叫‘条件成熟’？！”
诛心之言！字字如刀，句句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