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沧澜江大桥的地面工程,在精益管理和技术创新的双重驱动下,如火如荼地进行时,一个来自地底的“幽灵”,却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麻烦,出在2号桥墩。
2号桥墩位于沧澜江的北岸,按照地质勘探报告,这一区域的地下主要是粉质黏土和砂卵石层,往下三十米,就应该是坚硬的基岩,施工方案是采用标准的钻孔灌注桩,简单直接。
负责该任务的,是侯建设带领的车工和机械班。他们改装的几台大功率钻机,性能强悍,一开始进展非常顺利。
然而,当钻头下探到地下二十五米深处时,意外发生了。
“轰隆——”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正在高速旋转的合金钻头,仿佛撞上了一块看不见的钢板,整台钻机都剧烈地跳动了一下,紧接着,监控室里,负责监测钻机扭矩的仪表指针,瞬间爆表!
“停!快停机!”侯建设脸色一变,当即吼道。
操作手紧急切断了电源。
当巨大的钻杆被缓缓吊起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根由特种合金钢打造的、直径超过半米的螺旋钻头,前端的几片刀刃,竟然全部卷曲、断裂,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啃掉了一块。
“底下有东西!”侯建设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疙瘩。
他们换上新的钻头,调整了位置,再次下探。
结果,一模一样。
接连换了三个钻孔位置,废掉了五个昂贵的合金钻头,最深也只能打到二十六米左右,仿佛在那个深度,横亘着一个看不见的、坚不可摧的屏障。
“见鬼了!”一个年轻的工人小声嘀咕,“底下不会是有个古代的铁矿吧?”
侯建设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按照“作战地图”上的倒计时,他们必须在三天内完成2号桥墩所有桩基的钻孔工作,现在,第一天已经过去,他们却连一个孔都没打通。
晚上的作战例会上,侯建设成了第二个站在台前做检讨的负责人。
“林总,俺们试了各种办法,没用,那底下的玩意儿,比钢还硬,俺怀疑,最初的地质勘探报告,出了问题。”侯建设的声音里,充满了憋屈和无奈。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林旬和罗维民。
罗维民的脸色也很难看。
地质勘探,是设计院负责的,如果报告真的出错,那将是一个巨大的丑闻,甚至可能影响到整座大桥的安全性。
“不可能”设计院的一位地质工程师站了起来,他叫孙博,是罗维民的得意门生。
“我们当时在2号桥墩附近,一共设置了五个勘探点,取出的岩芯样本,都明确显示,二十五米以下,就是正常的砂岩和花岗岩,绝不可能有这么大范围的坚硬障碍物。”
一边是坚不可摧的“事实”,一边是言之凿凿的“报告”。
问题,陷入了僵局。
“把你们取回来的,所有岩芯样本,都拿过来。”林旬开口了,他的表情依旧平静,看不出喜怒。
很快,几十根被封在玻璃管里的,长短不一的岩芯,被小心翼翼地摆在了会议室的桌子上。
林旬没有去看那些代表着基岩的坚硬石块,他的目光,落在了几根取自二十米左右深度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粉质黏土岩芯上。
他拿起其中一根,对着灯光,仔细地观察着。
这截土黄色的岩芯,看起来质地均匀,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林旬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东西——一个高倍手持放大镜,这是他随身携带的习惯。
他将放大镜凑到岩芯的断面上,瞳孔微微一缩。
“陈浩,把你的电脑拿过来,连接显微镜头。”
陈浩迅速行动,很快,那截岩芯的微观图像,被投射到了大屏幕上。
在放大了数百倍之后,原本看起来均匀的黏土结构中,出现了一些极其微小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黑色颗粒。这些颗粒非常细小,肉眼几乎无法分辨,但在显微镜头下,却清晰可见。
“这是……”地质工程师孙博愣住了,“黄铁矿?不对,黄铁矿是黄色的……这是什么?”
“这不是矿物。”林旬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凝重,“这是工业废渣。准确地说,是炼钢厂排出的,含有大量铁素体和碳化物的‘转炉渣’。”
“什么?”孙博大惊,“这不可能!2号桥墩方圆五公里内,历史上从来没有任何炼钢厂!”
“不,有过。”林旬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仿佛穿越了时空。
“大概在四十年前,五十年代末,那场‘大炼钢铁’的运动中。这里,曾经有过一个‘跃进钢铁厂’,土法炼钢,存在了不到两年,就废弃了。”
“他们当年产生的数万吨炼钢废渣,就地倾倒,然后用泥土掩埋。经过几十年的沉降和压实,这些废渣和黏土混合在一起,在地下二十五米深处,形成了一个厚达数米,堪比贫铀装甲的‘硬壳层’。”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林旬这番话惊呆了。
他不仅准确地说出了地下障碍物的成分,甚至连它形成的原因,一个被历史遗忘的,存在于四十年前的短命工厂的名字,都说了出来。
这已经不是技术,不是知识,而是近乎“预言”的能力!
孙博更是面如土色。
他想起来了,在查阅地方志时,似乎确实看到过“跃行钢铁厂”的零星记载,但他当时只当是个历史趣闻,完全没有把它和地质勘探联系起来。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早已消失的工厂,竟然在四十年后,以这样一种方式,成为了大桥建设的“拦路虎”。
“林……林总,那……那现在怎么办?”侯建设结结巴巴地问道,他看着林旬的眼神,已经带上了一丝敬畏。
“硬钻,肯定不行。”林旬走到“作战地图”前,撕下了代表“钻孔灌注桩”的卡片。
“既然地下是个‘铁王八’,那我们就换个思路,不跟它硬碰硬。”
他拿起红笔,在白板上飞快地画着草图。
“我们放弃深桩,改用‘沉井基础’。”
“沉井?”罗维民眼前一亮。
“对”林旬点头,“我们就在2号桥墩的位置,现场浇筑一个巨大的,像一个没有底的箱子一样的钢筋混凝土沉井。然后,像压饼干模具一样,利用它自身的重量,把它压进地下的淤泥层,同时,派工人在沉井内部,不断地挖土,让它持续下沉。”
“等沉井下沉到那个‘硬壳层’的表面,我们就不用再往下挖了。这个巨大的沉井,就像一个‘雪地靴’,它的底面积足够大,可以将桥墩的巨大压力,均匀地分布在那个坚硬的废渣层上。那个‘铁王八’,反而成了我们最理想的天然地基!”
这个方案,巧妙到了极点!
它完全避开了与“硬壳层”的正面对决,反而将这个最大的“障碍”,变成了最有利的“支撑”,化腐朽为神奇!
罗维民看着林旬画出的沉井结构图,听着他的讲解,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
这是一种何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何等扎实的力学功底!
“可是……林总,”侯建设提出了新的问题,“这么大的沉井,我们没有现成的设备来造,而且,在沉井里挖土,那可是高压环境,工人下去,有危险啊!”
“设备,我来画图,你和王师傅连夜造,一个星期,我要看到一台全新的、专门用于沉井施工的‘抓斗式挖泥机’。”林旬的语气不容置疑。
“至于井下作业,”他看向陈浩,“还记得我们之前在红旗厂,为了测试‘神经中枢’系统,做的那套‘远程遥控机械臂’吗?”
陈浩的眼睛瞬间亮了:“林总,你的意思是……”
“没错。”林旬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改造它,升级它,给它装上摄像头,装上传感器,让它代替工人,下到井底去挖土。”
“我们不仅要解决问题,还要用一种全新的,更安全、更高效的方式去解决。”
“这一次,我们要让那个地底的‘幽灵’,亲眼看一看,什么才叫新世纪的工程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