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振国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苏晚晴秀眉微蹙，正要开口，林旬却抬手轻轻拦住了她,他没有被何振国身上的官威所慑，脸上依旧是那副超乎年龄的沉静。
“何主任，您说得对，这笔账不能这么算。”
林旬站起身，走到墙边的滨海市地图前，拿起一支红笔。
“红旗厂的地皮，确实是金蛋,但这个金蛋现在不仅孵不出鸡，还在让整个鸡窝发臭。”他顿了顿，目光锐利，“我想请问何主任，市财政每个月为红旗厂那几千名下岗工人支付的补贴和维稳费用，是多少？”
何振国脸色一沉，这个问题如同一根钢针，精准地戳在他的痛处,他没有回答，但紧锁的眉头说明了一切。
林旬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这笔钱，是个无底洞,而且，黄金地皮被套死，一天不动，就等于市里一天损失掉巨额的税收和发展机会,里外里，都是亏损。”
他转过身，直视着何振国：“所以，我不是来跟市里做交易的,我是在提供一个解决方案。”
“我们蓝图公司，愿意整体接手红旗厂这个包袱,所有工人的安置、培训，我们负责,旧厂房的修缮、改造，我们自己投钱,我们把一个城市的负资产，变成一个能持续创造就业和税收的优质资产。”
“我们承担所有风险和投入，不向市里要一分钱。”
林旬的语气加重了：“我们只请求市里，把那块谁都不要的盐田滩涂的开发权，交给我们,让我们用自己的技术，去开垦一片新的天地。”
何振国被这番话彻底镇住了,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个年轻人的投机，却没想到对方站的高度，远超他的想象，这不是“交易”，这是“风险转移”！
蓝图公司用真金白银啃下最硬的骨头，解开市里最大的难题，而他们想要的“回报”，仅仅是一个开发“废地”的权利，后续风险依然是自己扛。
何振国沉默了，办公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他猛地抽了一口烟，烟雾模糊了他的脸。许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你的方案，理论上可行，但是，你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环。”
他把烟头狠狠摁进烟灰缸：“技术和资金都不是最大的问题，是人。”
“红旗厂那帮工人，可不是善茬，他们凭什么相信你一个小小的民营公司？凭什么听你的安排？”
何振国看着林旬，眼神锐利如刀：“小林同志，这不是在车间里摆弄机器，这是处理最复杂的社会问题。你，行吗？”
苏晚晴的心沉了下去，这是技术无法解决的死局。
然而，林旬却只是平静地扣上了笔帽，他站直身体，看着窗外，仿佛能看到红旗厂那片破败的家属区。
“何主任”他说。
“让我去跟他们谈谈。”
…….
红旗厂家属区，像一块被时代遗忘的灰色补丁，空气里弥漫着煤烟和失望混合的味道。
林旬没有去居委会，而是拐进了一条小巷，走进了一家连招牌都没有的“野馄饨”摊。
“老板，来碗馄饨，多放辣子。”林旬找了个小马扎坐下。
这股绝望的味道，他太熟悉了，前世，他见过太多被时代车轮碾过的面孔，他默默吃着馄饨，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议论。
“听说了吗？市报上那个‘蓝图公司’，老板才二十出头。”
“嗨，管他二十还是一百，跟咱们有啥关系？饭碗早就砸了。”一个老工人看着自己满是厚茧的手，喃喃道，“这双手只会摇纱，还能干啥……”
林旬很快就从这些夹杂着愤怒与绝望的闲谈中，锁定了一个名字——刘强，有人说他讲义气，是厂里唯一敢跟领导拍桌子的人。
正说着，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正是刘强，他一眼就看到了林旬，这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年轻人。
在“钢筋切豆腐”的招聘中，刘强也参与了但失败了，他对这个让他当众出丑的年轻人，印象深刻。
“哟，这不是林总吗？怎么，不在厂房改造项目，跑到我们这穷地方来体验生活了？”刘强语气不善，带着浓浓的嘲讽。
周围的工友们也都看了过来，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敌意。
林旬不以为意，喝完最后一口汤，将钱放在桌上。
“刘师傅，我不是来体验生活的，我是来找人做事的。”
刘强冷笑一声：“找我们？我们这帮下岗工人，能做什么事？
“再说了，我老婆天天跟我吵，孩子学费都快交不起了，我们凭什么信你一个外人？”
林旬站起身，不算高大的身躯却挺得笔直，气势不减分毫，目光如炬。
“就凭我能给你们一份工作，一份能养家糊口，能让你们重新抬起头做人的工作。”
他环视四周，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不能保证你们能回到纺织机前，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但我可以保证，你们每个人都有一份活干。”
“红旗厂的老厂房，要改造成我们蓝图公司的新总部，我需要人，等总部盖好了，城东那片盐田滩涂，还要建一个新的港口，我更需要人。”
“我需要的是建设者，不是只会抱怨的失业者”林旬的目光望向四周。
刘强的脸色变了，周围的工人们也骚动起来，他死死盯着林旬：“你说得好听！我们是纺织工，难道你让我们去搬砖头、砌墙？这不是瞎胡闹吗！”
林旬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我能让一块废铁唱歌，还能让八级车工王大锤师傅，都把我的图纸当圣旨。我就能把你们，从纺织工，变成这个时代最好的建筑工。”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在小小的馄饨摊里回响。
“问题是，你们是想学一门新手艺，靠自己的力气吃饭，还是想继续蹲在这里，等着那份永远也等不来的救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