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从天而降、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的巨大铁椎,不仅将一辆豪华副车砸成了满地找牙的木屑拼图,更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整个秦帝国威严的脸上。博浪沙驰道旁,时间仿佛凝固了那么一瞬,随即,便是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混乱与喧嚣!
“护驾!护驾!保护陛下!”
“刺客在那边!包围沙丘!”
“骑兵左右包抄!步兵随我上!”
“弓弩手!瞄准那个高地!”
侍卫将领们声嘶力竭的吼叫声,瞬间压过了受惊马匹的嘶鸣和伤者的呻吟。训练有素的秦军士兵展现出极高的应变能力,短暂的惊愕之后,立刻如同精密机器上的齿轮般疯狂运转起来。最核心的侍卫如同铜墙铁壁般,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嬴政所在的真正金根车围得水泄不通,长戟向外,弓弩上弦,警惕地注视着任何可能的方向。而更多的士兵,则如同决堤的洪水,呼喝着向张良和力士遁逃的那片沙丘区域涌去,试图形成合围。
现场乱成一锅粥。官员们吓得面无人色,有的瘫软在车中,有的惊慌失措地跳下车,却又不知该往哪里躲藏,活像一群没头苍蝇。那辆被砸碎的副车残骸还在冒着缕缕青烟(或许是摩擦或撞击产生的),木屑、布帛、破碎的器物散落得到处都是,一片狼藉,仿佛刚刚被一头洪荒巨兽蹂躏过。
“哐当!”
金根车的车门被猛地从里面推开。嬴政,这位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帝国主宰,脸色铁青,一步踏下了马车。他的动作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显得有些僵硬,那双平日里深邃难测的眼眸,此刻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熊熊烈焰!
侍卫们更加紧张,几乎要用身体筑成一堵人墙。李斯和赵高也第一时间连滚带爬地冲到了皇帝身边。
“陛下!此地危险,请速回车内!” 李斯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他的丞相风度在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掷面前,碎得比那辆副车还要彻底。
嬴政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李斯的话。他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刮骨钢刀,死死地钉在了那堆还在微微颤动的马车残骸上。然后,他的视线下移,看到了那柄造成这一切的“元凶”——那柄巨大的、黝黑的、此刻已经深深嵌入夯土驰道路基之中的铁椎!
铁椎的大部分都没入了地面,只留下一小截带着铁链的尾部露在外面,像是一头蛰伏的凶兽留下的恐怖痕迹。可以想象,如果这一击真的命中了他的座驾……嬴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一股混合着后怕、羞辱和滔天怒火的情绪,如同毒焰般瞬间吞噬了他的理智!
这是挑衅!是蔑视!是对他个人,以及他所代表的整个大秦帝国最直接、最猖狂挑战!
他,秦始皇,横扫六合,一统天下,北逐匈奴,南平百越,功盖三皇,德超五帝!竟然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帝国腹地之中,差点被一个藏头露尾的刺客用如此粗暴、如此野蛮的方式取了性命?!
这简直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污点!是帝国权威被公然践踏的铁证!
“查!给朕查!!” 嬴政的咆哮声如同受伤的猛虎,震得周围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连远处正在搜索的士兵都不由得动作一滞。“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两个逆贼给朕揪出来!朕要将他们碎尸万段!夷其三族!!”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脸色由铁青转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显然气到了极点。他猛地转过头,目光扫过战战兢兢的李斯和同样面露惊惧(至少表面如此)的赵高,以及周围那些噤若寒蝉的将领和地方官吏。
“李斯!”
“臣…臣在!” 李斯连忙躬身,声音都有些发颤。
“拟诏!即刻拟诏!” 嬴政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疯狂的决绝,“传朕的旨意:令天下大索十日!自即日起,各郡县、关隘、津渡,全部给朕动起来!封锁所有道路,严查过往行人!各地亭、里,挨家挨户给朕搜!但有形迹可疑、来历不明者,一律收押审讯!凡有藏匿刺客、知情不报者,与刺客同罪,连坐处死!”
“天下大索十日”!
这六个字从皇帝口中吐出,带着森然的寒意,仿佛一道无形的枷锁,瞬间勒紧了整个帝国的咽喉!这意味着,在接下来的十天里,整个秦朝疆域内,将陷入一场前所未有的、无差别的地毯式搜捕!法律程序?人权?在这些面前都成了笑话!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臣…臣遵旨!” 李斯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应下。他知道,此刻任何劝谏都是徒劳的,甚至会引火烧身。皇帝的惊怒必须得到宣泄,而这场波及全国的大索,就是最好的宣泄口。
“还有!” 嬴政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在场的将领和地方官,“以此地为中心,方圆百里之内,给朕一寸一寸地搜!山丘、河流、树林、村庄,一处都不许放过!调集所有能调集的军队、差役!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两个逆贼挖出来!”
“诺!” 将领和地方官吏们齐声应命,声音洪亮,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惧。他们知道,如果抓不到刺客,他们这些人,恐怕都要承受皇帝的雷霆之怒。
命令如同插上了翅膀,通过快马和烽火,以最快的速度向四面八方传递。随行的精锐秦军立刻行动,以博浪沙为中心,拉网式向外推进。而附近的郡县官吏在接到命令后,更是如同屁股着了火,立刻动员起全部力量。
一时间,整个博浪沙及周边地区,陷入了一片白色恐怖之中。
道路上,关卡林立,全副武装的兵卒凶神恶煞地盘查着每一个行人,稍有迟疑或答对不清,立刻就会被如狼似虎的差役按倒在地,锁链加身。
村庄里,鸡飞狗跳。官吏带着兵卒,粗暴地踹开一扇扇简陋的柴门,翻箱倒柜,呵斥叫骂声、孩童的哭闹声、老人的哀求声不绝于耳。任何看起来健壮一些、或者面容陌生、或者只是单纯不招官吏喜欢的男子,都可能被当成“可疑分子”带走。
田野中,也有兵卒成群结队地搜索,用长矛胡乱捅刺着茂密的草丛和芦苇荡,仿佛刺客会像兔子一样藏在里面。
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了的弓弦,普通百姓人人自危,连大气都不敢出。他们不知道皇帝遇到了刺杀,只知道天突然就塌了下来,无数的兵老爷和官差像疯了一样到处抓人。集市停了,农活荒了,整个地区的生活秩序彻底瘫痪,被一种巨大的、无妄之灾的恐慌所笼罩。
而这一切风暴的中心,那辆真正的金根车内,气氛却异常压抑。
嬴政已经回到了车内,他闭着眼睛,靠在软垫上,胸口依旧微微起伏。车外传来的各种喧嚣——士兵的呼喝、马蹄声、以及偶尔远处村庄传来的哭喊——似乎都成了他怒火的背景音。
李斯和赵高侍立在侧,不敢出声。
良久,嬴政缓缓睁开眼,目光中的怒火似乎平息了一些,但变得更加幽深冰冷,如同万载寒冰。
“朕,横扫六合,自以为天下已定,四海宾服。”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没想到啊没想到,在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竟然还有人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用如此…如此粗鄙的兵器!” 他似乎对那铁椎的“品味”也颇为不满。
“是臣等失职,护卫不周,请陛下治罪!” 李斯连忙请罪。
“治罪?” 嬴政冷哼一声,“治你们的罪,就能让那两个逆贼伏法吗?就能挽回朕的颜面,重振帝国的威严吗?”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了车壁,望向了沙丘的方向,又似乎望向了更遥远的、隐藏着无数潜在敌人的帝国疆域。
“看来,是朕…太过仁慈了。” 他轻轻地说出这句话,声音不大,却让李斯和赵高同时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传令下去,” 嬴政的语气恢复了帝王的决断,“巡游队伍暂缓回京,就近驻扎。朕,要在这里,亲眼看着那两个逆贼被擒获!朕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一场席卷帝国东部、波及无数无辜百姓的“十日大索”,在皇帝无边的震怒下,轰轰烈烈地展开了。天罗地网已经撒下,而那张良与力士,此刻又身在何方?他们能否从这铁桶般的围捕中,寻得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