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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话 回音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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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边陲,有地名曰“瀚海”,并非真海,而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戈壁荒漠。风沙是这里永恒的主题,将历史的痕迹掩埋,也塑造出无数奇诡的地貌。宁瑜与阿翎为寻一味只在极旱之地生长的“沙棠木心”,踏入了这片生命的禁区。

烈日灼沙,热浪扭曲着视线。依照古籍指引,他们来到一处名为“响沙山”的奇异区域。此处的沙丘与众不同,风吹过时,并非寻常呜咽,而是会发出各种奇异的声响,时而如泣如诉,时而如钟鼓齐鸣,更有甚者,仿佛能听到模糊的人语马嘶。

“公子,这里的‘声音’好杂,好乱。”阿翎捂住耳朵,秀眉紧蹙,“沙子好像在‘记录’着什么,又不断地在‘播放’,听得人头昏脑涨。”

宁瑜抓起一把滚烫的沙粒,指尖灵力微探,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微弱却繁杂的波动。“非是沙鸣,乃是‘念’响。此地沙砾特殊,能吸附留存过往的声音与意念碎片,经年累月,已成一座天然的‘回音壁’。只是……这其中的声音,怨怼不甘者居多,怕是与此地古战场有关。”

他们继续深入,在一处巨大的、形似耳廓的环形山坳底部,发现了一些人为的痕迹——散落的现代露营装备、几个空的水壶,以及一道向下的、被流沙半掩的巨石阶梯。阶梯尽头,隐约可见一个黑黝黝的洞口,那繁杂的“回音”正是从洞中最为清晰地传出。

“看来,有比我们更早的访客了。”宁瑜俯身捡起一个尚未被风沙完全掩盖的笔记本,翻看几页,上面记录着一些关于“回音殿”的传说和简易地图。“回音殿……据说能重现过往之声,甚至窥见历史片段。这些探险者,怕是为此而来。”

阿翎担忧道:“里面声音那么乱,他们会不会出事?”

话音未落,那洞口中突然传出一声极其凄厉、充满恐惧的尖叫,随即戛然而止!那声音如此真实,绝非沙鸣幻听!

两人对视一眼,不再犹豫,立刻沿着石阶向下,踏入那幽深的洞口。

洞内初时狭窄,但行不过十余丈,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座深埋于地下的宏伟殿宇!殿宇以巨大的青色条石砌成,风格古朴粗犷,穹顶高悬,支撑着数人合抱的石柱。然而,与这宏伟建筑格格不入的,是殿内充斥着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混乱“回音”!

无数声音在这里回荡、交织、碰撞——刀剑撞击的铿锵、战马嘶鸣的凄厉、士兵冲锋的呐喊、伤者垂死的哀嚎、胜利者的狂笑、失败者的诅咒……还有更多无法分辨的窃窃私语、哭泣呢喃。这些声音并非同时响起,而是如同破碎的磁带,在不同时间、不同空间的声音碎片在这里无序地播放,形成一种足以逼疯常人的噪音风暴。

更诡异的是,这些声音似乎能直接影响人的心神。宁瑜与阿翎刚一踏入,便觉脑海中杂念丛生,无数不属于自己的情绪——愤怒、恐惧、悲伤、狂喜——如同潮水般涌来,试图淹没他们的自我意识。

“守住灵台!勿听,勿想!”宁瑜低喝一声,清心咒化作无形屏障护住二人识海。阿翎也连忙凝神静气,以灵鹤族特有的空明心境抵御这音浪侵袭。

殿内光线昏暗,只有一些镶嵌在墙壁上的、会自发微光的奇异矿石提供照明。借着一闪一烁的光芒,他们看到大殿地面上散落着更多的现代装备,甚至还有几滩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而在大殿中央,一根最为粗大的石柱下,蜷缩着三个瑟瑟发抖的人影!

那三人衣着狼狈,眼神涣散,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正是那支前来探索“回音殿”的探险队成员!他们显然已被这无尽的回音折磨得濒临崩溃。

宁瑜与阿翎快步上前。察觉到有人靠近,那三人如同惊弓之鸟,猛地抬起头,待看清是生人面孔,而非想象中的妖魔鬼怪时,眼中才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

“救……救命!带我们出去!这鬼地方……声音……声音要吃人!”为首一个戴着破旧眼镜、学者模样的中年男子语无伦次地哭喊道。

宁瑜渡入一丝温和的灵力,助他们稳定心神,温言问道:“莫怕,我们乃过路之人。发生了何事?你们为何人?还有其他同伴吗?”

在那中年男子——李教授断断续续、夹杂着恐惧的叙述中,宁瑜二人得知了事情经过。

他们是一支由历史学者和冒险家组成的小队,偶然得到一份残卷,记载了瀚海深处的“回音殿”,据说能亲耳听到历史的声音,便前来探寻。他们顺利找到了入口,起初也为这能“重现历史之音”的奇迹而惊叹。李教授甚至通过分辨不同的声音片段,大致推断出此地乃是一处古老王朝与北方游牧民族决战的古战场遗址,战后被胜者改建成了祭祀和纪念的殿宇。

然而,随着他们深入大殿,事情开始失控。回音不再仅仅是背景,开始变得具有攻击性。一些充满恶意的声音碎片会直接钻入脑海,勾起人内心最深的恐惧和负面情绪。队员之间开始产生猜忌、幻觉,甚至自相残杀。

“王猛……他听到他死去女儿在哭,就疯了一样冲向一面墙,头撞破了……赵倩说她看到死去的战友在向她招手,笑着走了过去,然后就再也没回来……还有小张,他……他听到自己内心的贪婪低语,竟然想杀了我们独吞‘宝藏’……”李教授指着大殿几个方向,声音颤抖,“我们剩下的三人,好不容易躲到这里,这柱子周围的声音好像弱一点……但我们不敢动,一动,那些声音就像刀子一样扎进脑子里!”

宁瑜顺着李教授所指方向望去,果然在昏暗的角落看到一些模糊的人形痕迹和拖拽的血迹。他神色凝重:“此殿回音,已非单纯记录。千年积累,战场煞气与亡者执念融入其中,已然孕育出‘音煞’。音煞无形,却能惑人心智,放大心魔,甚至……显化虚影。”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大殿一侧,那描绘着惨烈攻城场景的壁画前,一阵浓郁的血色音煞汇聚,竟隐隐凝成数个身披残甲、手持虚幻兵刃的士兵身影,发出无声的咆哮,朝着众人蹒跚而来!虽然只是音煞凝聚的虚影,但那冰冷的杀意却真实不虚!

“来了!它们又来了!”另外两名队员吓得尖叫起来,死死抱住石柱。

宁瑜踏步上前,并未动用桃木剑,而是并指如笔,以自身灵力为墨,在空中迅速勾勒出一个繁复的“静”字神符!神符一成,清光流转,一股祥和、宁静的意境扩散开来,如同在喧嚣的浪潮中投下了一颗定海神针。

那些汹涌而来的音煞虚影,撞在这“静”字符文的清光上,如同沸汤泼雪,迅速消融瓦解,重新化为无序的音波。大殿内的回音风暴,也为之一滞。

然而,这平静只是暂时的。更多的音煞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发出更加尖锐、混乱的嘶鸣,不断冲击着“静”字符文,清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公子,这样撑不了多久!”阿翎焦急道,“这里的音煞太多了,而且好像有个源头在不断地产生它们!”

宁瑜点头,收回即将溃散的符文,沉声道:“不错。音煞虽遍布全殿,但其核心,必是那孕育最初执念、或者说掌控这‘回音’规则之物。需得找到核心,方能彻底净化此地。”

他闭目凝神,不再去听那纷杂的回音,而是将神识如同蛛网般铺开,细细感应着大殿内无数声音碎片的流向与强弱变化。阿翎也学着他的样子,以灵觉感知那无形音煞的流动轨迹。

片刻,宁瑜与阿翎几乎同时睁开眼,指向大殿最深处,那隐藏在重重阴影之后的一座高台!

“在那里!”宁瑜目光锐利,“所有回音的‘共鸣’最强点,也是煞气最浓郁之处!”

那高台之上,隐约可见一座石刻的祭坛,祭坛上似乎供奉着什么物品。

目标明确,但通往高台的路却布满荆棘。越靠近大殿深处,回音的力量越发恐怖,音煞几乎凝成实质,化作各种扭曲的怪物形态——哀嚎的鬼面、挥舞的兵刃、挣扎的人影……它们发出刺耳的尖啸,疯狂地扑向试图靠近的活物。那声音不仅冲击耳膜,更直接攻击神魂,若非宁瑜与阿翎修为精深、心境稳固,只怕瞬间便会迷失自我。

宁瑜将清心咒催动到极致,护住己身与阿翎,同时双手连弹,一道道蕴含破邪之力的灵力光束射出,将扑来的音煞怪物逐一击散。但音煞无穷无尽,击散一批,立刻有更多的从回音中诞生。

“这样下去不行!”阿翎咬着牙,她的灵觉敏锐,受到的冲击也更大,脸色已有些发白,“公子,这些声音里……有很多悲伤和无奈……它们好像……并不全是自愿的……”

宁瑜心中一动。阿翎的话提醒了他。音煞源于执念,而执念并非只有恶意。这战场回音中,包含了交战双方无数士卒的复杂情绪。

他一边抵挡攻击,一边尝试分辨那汹涌的音浪。果然,除了暴戾的杀意和绝望的哀嚎,他也捕捉到了对故乡的思念、对亲人的不舍、对和平的渴望……这些相对“微弱”的声音,被那些强大的负面音煞所掩盖,但确实存在。

“或许……不必全然对抗。”宁瑜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堵不如疏,灭不如化。”

他忽然改变了策略,不再一味地击散音煞,而是将灵力化作无形的音叉,以特定的频率,轻轻拨动周围的声音碎片。

他并未试图压制那些狂暴的杀伐之音,而是引导着那些被掩盖的、代表着“思念”与“安宁”的声音碎片,让它们逐渐清晰、汇聚。

起初,这变化微乎其微。但在宁瑜持续不懈的引导下,一丝微弱却坚韧的、如同母亲哼唱的摇篮曲般的声音,开始在一片喊杀声中响起。紧接着,是故乡田野的风声、孩童嬉戏的笑语、恋人低语的温柔……

这些代表着“生”之美好与“归”之渴望的声音,与那些代表“死”之残酷与“战”之痛苦的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并开始产生奇妙的共鸣与抵消。

一部分狂暴的音煞,在接触到这些“善念回音”时,竟缓缓平静下来,煞气消散,还原为最初纯净的声音记录,然后渐渐归于沉寂。

此法有效!

宁瑜精神一振,更加专注地引导着那些被埋没的善念回音。阿翎也明白了他的意图,加入进来,她灵鹤族沟通万物的天赋此刻发挥了巨大作用,能更精准地捕捉和放大那些微弱却美好的声音碎片。

一时间,在这座被杀戮与绝望充斥的回音殿内,竟然响起了一片不合时宜却温暖人心的“和音”。这和音如同春风化雨,所过之处,狂暴的音煞纷纷平息。

趁此机会,两人护着心神稍定的李教授三人,迅速向大殿深处的高台推进。

越靠近高台,那股掌控一切的“核心”意念越发清晰。那是一种混合了胜利者的骄傲、对失败者的蔑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这场惨烈杀戮的……恐惧?

终于,他们踏上了高台。

高台中央的祭坛上,供奉的并非神像,而是一面巨大的、非金非玉、表面布满无数细微孔洞的暗灰色石锣!石锣旁边,放着一根同样材质的锣槌。

而祭坛后方,端坐着一具身披华丽王者服饰、早已化为白骨的尸骸!尸骸的双手,依旧保持着紧握的姿势,仿佛生前死死抓着什么。其头骨微微抬起,空洞的眼窝“望”着下方的殿堂,带着一种俯视与……监听的姿态。

“原来是他……”李教授看着那尸骸的服饰和祭坛旁的仪仗,颤声道,“是那个战胜的君王‘厉王’!史载他性情暴戾,好大喜功。原来他将战败者的头颅铸成了这面‘万颅回音锣’,将其魂魄与临死哀嚎封入其中,置于此地,是要日夜聆听败者的痛苦,彰显自己的武勋?!”

宁瑜凝视着那面散发着不祥波动的石锣,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无数痛苦、怨怼与被强行拘禁的嘶鸣,眉头紧锁:“以邪器拘魂夺音,满足一己私欲,实乃伤天害理。这殿内音煞,大半源于此锣!”

似乎感应到生人靠近,那面万颅回音锣无人自鸣,发出一声低沉、压抑、仿佛无数人同时哀嚎的嗡鸣!

“嗡——!”

这一声响起,整个回音殿内刚刚被宁瑜二人安抚下去的音煞瞬间再次暴动!而且比之前更加凶猛!无数音煞如同海啸般从四面八方涌向高台,其中甚至显化出厉王那狰狞狂笑的虚影!

“孤之功绩!孤之威名!当万世传颂!尔等蝼蚁,安敢惊扰?!” 充满霸道与戾气的意念横扫而来。

与此同时,那端坐的尸骸,眼眶中竟亮起两点猩红的光芒,白骨手掌猛地抬起,抓向那根锣槌,竟是要亲自再次敲响那万颅回音锣!

危机瞬间达到顶点!

“不能让他再敲响!”宁瑜大喝一声,身形如电,抢先一步冲向祭坛!他知道,若让这蕴含了厉王残念的尸骸结合邪器再次发声,恐怕会引发难以预料的后果。

那白骨手臂速度极快,带着凌厉的阴风,与宁瑜几乎同时触及锣槌!

“滚开!”厉王残念发出怒吼,一股强大的精神冲击撞向宁瑜。

宁瑜识海一阵翻腾,但他意志何等坚定,硬生生抗住冲击,手掌已然覆盖在锣槌之上!纯阳灵力爆发,与那阴寒死气激烈对抗!

“阿翎!毁掉石锣!”宁瑜急声道,他需要全力压制厉王残念与锣槌,无暇他顾。

阿翎闻言,毫不迟疑,凝聚全身灵力于指尖,化作一道璀璨的青华剑芒,直刺那面万颅回音锣!

然而,那石锣乃是邪器,自有防护。剑芒刺在锣面上,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只留下一点白痕,反而激发了其中封禁的更多怨魂哀嚎,形成一股反震之力,将阿翎震退数步,气血翻涌。

“不行!公子,这锣太坚硬了!”阿翎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此时,宁瑜与厉王残念对锣槌的争夺也到了白热化。那白骨手臂力量奇大,且死气不断侵蚀着宁瑜的灵力。周围,狂暴的音煞已然迫近高台,李教授三人吓得瘫软在地。

眼看局势即将失控,宁瑜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猛地放弃了对锣槌的争夺,身形向后飘退,同时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古老而复杂的手印——那是记载于宁家秘传、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轻动的“封魂葬音印”!

“厉王!你以邪法拘魂,以痛苦为乐,妄图永聆败者哀鸣。今日,宁某便让你……永世沉寂!”

话音未落,宁瑜周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芒并非攻击,而是化作无数细密玄奥的符文,如同锁链般,并非射向厉王尸骸或石锣,而是射向这整座回音殿的虚空,射向那无数回荡的声音碎片!

“以吾之名,封禁此间一切不祥之音!葬此无尽之怨!归寂!”

轰!

仿佛时空凝滞!所有狂暴的音煞、混乱的回音、厉王的咆哮、怨魂的哀嚎……在这一刻,全部被那无数符文锁链强行禁锢、压缩、拉扯!它们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握住,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扭曲的尖啸,然后被狠狠地“塞”回了那面万颅回音锣之中!

祭坛上,那面石锣剧烈震颤,表面浮现出无数痛苦扭曲的面孔虚影,但最终,所有异象都被强行镇压下去,石锣变得黯淡无光,仿佛成了一块真正的顽石。

而那具厉王尸骸,眼眶中的红光瞬间熄灭,抬起的白骨手臂无力地垂下,哗啦一声散落在地,彻底失去了所有灵异。

整个回音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真正的、万籁俱寂的死寂。连风声、沙粒滚动声都消失了。

那困扰了此地千年、逼疯了无数闯入者的回音,终于彻底平息。

宁瑜施展这“封魂葬音印”后,脸色苍白如纸,气息萎靡,显然消耗了极大的本源。阿翎连忙上前扶住他,眼中含泪:“公子!”

“无妨……休息便好。”宁瑜虚弱地摆摆手,看向那面已然失效的石锣和散落的骨骸,叹了口气,“强权或可一时禁锢声音,却无法真正征服人心。以暴虐铸就的‘丰碑’,终将被历史的长河冲刷殆尽。唯有仁德与和平,方能留下真正的回响。”

李教授三人从极致的寂静中回过神来,恍如隔世。他们看着恢复平静却空荡死寂的大殿,再看看虚弱的宁瑜和那面失去邪异的石锣,心中充满了感激与敬畏。

在宁瑜的示意下,他们将那面万颅回音锣与厉王的骨骸一同埋葬于大殿深处,并立下一块无字石牌,算是对那段被扭曲历史的终结。

稍事休整后,宁瑜与阿翎带着李教授三人离开了这座再无回音的“回音殿”。重返地面,风沙依旧,但那扰人的“响沙”之音却平和了许多,仿佛卸下了沉重的负担。

辞别千恩万谢的李教授等人,宁瑜与阿翎继续踏上寻找沙棠木心的旅程。瀚海依旧广袤,风沙依旧苍茫,但那座深埋地下的回音殿及其所承载的关于权力、暴虐与救赎的故事,则将随着风沙,渐渐成为又一个尘封的传说。

(本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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