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长乐郡，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息，预告着渔汛的到来。
这日，宁瑜应渔村长老之邀，前往诊治多名突发怪病的渔民。那些渔民症状相同——双目呆滞，口不能言，整日面向大海，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从三天前开始，先是王老五，接着是李二狗，现在已经有七个人这样了。”长老忧心忡忡，“郎中说他们魂魄不全，药石无灵啊。”
宁瑜检查患者，发现他们眉心都有一道淡淡的金线，直指海面方向。
“他们可是去过东边的珊瑚礁？”宁瑜问。
长老惊讶：“公子如何得知？正是三天前，他们结伴去那边采珠，回来就变成这样了。”
宁瑜凝望海面：“那里有蜃气残留。他们怕是遇上了海市蜃楼。”
民间传说，海市蜃楼是蛟龙吐息所化，能映照人心欲望，诱人魂魄。
阿翎轻触患者额头，闭目感应：“他们的部分魂魄被困在幻境中，若不尽快救回，恐怕...”
宁瑜当即决定出海一探。长老派了经验丰富的老渔夫阿旺掌舵，乘着一艘小渔船向东航行。
海上风平浪静，越往东行，雾气越浓。约莫一个时辰后，前方雾气中隐约出现一座岛屿的轮廓。那岛屿绿树成荫，楼阁隐现，宛如仙境。
“就是那里！”阿旺指着岛屿，声音颤抖，“三天前我们也看到了这座岛，王老五他们说岛上有宝贝，非要上去看看...”
宁瑜凝神观察，发现那岛屿看似真实，却无海鸟环绕，海浪拍岸也无声音，果然是蜃楼幻境。
“靠过去。”宁瑜道。
阿旺虽害怕，还是依言驾船靠近。在船触礁的瞬间，整个岛屿如水中倒影般荡漾起来，随后将小船吞没。
待宁瑜回过神来，已置身于一个奇异的世界。这里与外界看到的岛屿一般无二，但一切都过于完美——花朵永不凋谢，果实永远成熟，连阳光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温暖。
“好美的地方。”阿翎惊叹，随即警醒，“但美得不真实。”
宁瑜点头：“小心，这里的一切都是幻象。”
二人沿着小径前行，不久便来到一处村落。村中人来人往，个个面带笑容，但眼神空洞，动作呆板，如同提线木偶。
更令人心惊的是，他们在村中找到了那七个渔民！此时的他们锦衣玉食，住着华屋，被村民奉若上宾，但都神情恍惚，对宁瑜的到来毫无反应。
“他们的魂魄沉迷于此，不愿回去了。”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回头望去，是个身着蓝衣的女子，面容姣好，但下半身竟是鱼尾。
“鲛人？”宁瑜讶异。
女子颔首：“妾身蜃娘，守护此地。这些凡人贪恋虚幻，自愿留下，公子何必多管闲事？”
宁瑜正色道：“幻境再美，终是虚妄。他们家中还有妻儿老小，怎能困在此地？”
蜃娘冷笑：“现实苦痛，虚幻极乐。是他们自己选择留下，与我何干？”
她挥手间，景象突变。村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宁瑜记忆中最温暖的场景——他在长乐郡的小院，阿翎正在晾晒药材，夕阳西下，炊烟袅袅。
“留下吧，”幻境中的“阿翎”微笑，“这里没有生老病死，没有离别痛苦。”
宁瑜闭目凝神：“假的终究是假的。”
他取出七彩瑶琴，拨动青弦。宁静之音流淌，幻象如水面波纹般荡漾消散。
蜃娘变色：“仙家宝物？你究竟是谁？”
宁瑜不答，继续抚琴。琴音所到之处，幻境片片剥落，露出本来面目——哪里有什么仙境，分明是一片荒芜的礁石，那些“村民”都是被困在此地的亡魂！
七个渔民如梦初醒，惊恐地看着四周。
蜃娘怒极：“坏我好事，休怪我不客气！”
她现出原形，竟是条巨大的蜃龙！龙口张开，喷出漫天蜃气，幻化出各种恐怖景象——滔天巨浪、噬人海怪、地狱修罗...
渔民们吓得魂不附体，宁瑜以琴音护住他们心神，对阿翎道：“带他们先走！”
阿翎化身白鹤，灵犀珠光芒大放，在蜃气中开辟出一条通路。
蜃龙狂笑：“走？进了我的蜃楼幻境，谁都别想走！”
整个空间开始收缩，礁石化作利齿，海水变成毒液，向众人袭来。
宁瑜全力催动仙琴，但蜃龙修行千年，道行高深，仙琴也只能勉强自保。
危急关头，怀中的小鹤木偶再次飞出。这次它没有化作仙鹤，而是变成一支箭矢，直射蜃龙眉心。
蜃龙不防此招，被射个正着，发出一声凄厉的龙吟。箭矢没入眉心，竟在吸收它的蜃气！
“这是...吞天雀的羽毛？”蜃龙惊恐，“你怎会有克制蜃气之物？”
宁瑜也感意外，这小鹤木偶屡建奇功，似乎隐藏着更多秘密。
趁蜃龙受创，宁瑜拨动瑶琴紫弦。守护之音化作光罩，护住众人。同时他取出前尘镜碎片，映照蜃龙真身。
镜中显现的，不是凶恶的妖龙，而是一个悲伤的龙女——她本是东海龙宫公主，因爱上凡人被贬至此，终日以蜃气编织美梦，麻痹自己。
“原来如此...”宁瑜收剑，“公主殿下，何必执着于往事？”
蜃龙一怔，眼中戾气渐消，重新化为人形：“你...你怎么知道...”
宁瑜轻叹：“镜中映照的，不只是形貌，还有内心。”
蜃娘跌坐在地，泪如雨下：“三百年了...我忘不了他...只好编织一个个美梦，在梦中与他相会...”
她告诉宁瑜，三百年前，她与一个书生相恋，但人神殊途，终被拆散。书生老死，她被贬至此，从此以蜃气为牢，将自己困在回忆中。
那些渔民，都是因为内心有未竟的愿望，才会被她的蜃气吸引，沉迷幻境。
“梦境再美，终非真实。”宁瑜柔声道，“放下过去，方能解脱。”
蜃娘苦笑：“说得容易...三百年的执念，岂是说放就放？”
宁瑜沉思片刻，拨动瑶琴蓝弦。智慧之音如清泉流淌，启迪心智。
在琴音中，蜃娘渐渐明悟：“是啊...三百年了...他若在天有灵，也不愿见我如此...”
她站起身，挥手散去漫天蜃气。幻境消失，众人重回真实世界——还是在渔船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境。
那七个渔民茫然四顾，对幻境中的经历记忆模糊，但都感觉心中某个结被解开了。
蜃娘向宁瑜深深一拜：“多谢公子点化。妾身愿散去修为，重入轮回。”
宁瑜摇头：“千年修行不易，何必散功？不如以此能力，助人解开心结。”
蜃娘若有所思：“公子的意思是...”
“海市蜃楼未必是祸，”宁瑜道，“若能让人看清内心执念，反而是机缘。”
蜃娘恍然，再拜：“谨受教。”
她取出一颗蜃珠赠予宁瑜：“此珠可破虚妄，权当谢礼。”说罢化身龙形，潜入海中。
回程途中，阿旺心有余悸：“那龙女...不会再害人了吧？”
宁瑜微笑：“她已明悟，往后只会助人，不会害人。”
果然，此后长乐郡一带常有海市蜃楼出现，但见过的人非但没有迷失，反而解开了心中执念，活得更加通透。
渔民们也都康复，且都比以往更加珍惜家人，勤恳度日。
渔村长老欲重谢宁瑜，被他婉拒：“解开心结，是他们自己的造化。”
这夜，宁瑜在灯下把玩蜃珠。珠子晶莹剔透，中有云气流转，仿佛蕴藏着无数梦境。
阿翎好奇：“公子真要留下这蜃珠？”
宁瑜点头：“世间虚妄太多，有此珠在，可助人看清本心。”
他轻抚瑶琴，琴音与蜃珠共鸣，映照出满天星光。
而在遥远的东海深处，蜃娘浮出海面，望着岸上灯火，微微一笑。她不再编织美梦，而是以蜃气映照真实，助迷途者找到方向。
新的故事，如同海上的波纹，一圈圈荡漾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