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山的震动停了。
只剩下锁链偶尔的“哗啦”声，像生锈的零件在转动，混着石屑落地的脆响，在雾里散得很慢。唐僧站在原地，看着山壁里的身影——紧箍已经完全扣在他的头上，暗红的光收了回去，只在箍的边缘留下一圈浅红的印，像勒出的血痕。
身影的眼睛变了。
不再是之前的暗红，而是灰的，像蒙了层尘土，没了焦点。他的头微微垂着，毛茸茸的下巴抵在胸口，喉咙里的嘶吼停了，只剩下细微的、均匀的呼吸声，像睡着了，又像失去了灵魂。
“喂。”唐僧试探着开口，声音很轻，怕惊扰了什么，“你……还好吗？”
身影没动。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抬起头，灰色的眼睛看向唐僧，没有愤怒，没有绝望，甚至没有情绪，像在看一块石头。“走吧。”他说，声音很平，没有起伏，像机械在说话，“去高老庄。他们让我带你去高老庄。”
“高老庄？”唐僧愣住了，“谁让你去的？是……观测者？”
身影没回答。他伸出手，抓住身边的铁棍——那根插在山壁里的铁棍，之前被锁链缠着，现在锁链松了些，能被他拔出来。铁棍很重，他拎在手里，却像拎着根木棍，动作机械，没有力气。
“他们在符上写了。”身影指了指唐僧的脚边。
唐僧低头。
地上落着一张黄纸符，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雾里飘下来的，符上用红笔写着几个字，笔画生硬，像用刀刻的：“往高老庄，寻‘净坛使者’之雏形，补团队缺。”
“净坛使者之雏形……”唐僧捡起符，纸很薄，边缘发脆，像一捏就碎，“是下一个‘徒弟’？和你一样，也是被安排的？”
身影终于有了点反应。他的嘴角扯了扯，像是在笑，却比哭还难看。“不一样。”他说，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转瞬即逝的嘲讽，“我是‘斗战胜佛’的雏形，是‘情绪罐子’；他是‘净坛使者’的雏形，是‘情欲容器’。你们要找的，从来不是徒弟，是两件不同的工具。”
“情欲容器……”唐僧的手攥紧了符，纸边硌得手心发疼。他想起大纲里高老庄的设定——高家是天庭培育“情欲”原料的养殖场，八戒的堕落是计划内的“投喂”。原来这“净坛使者之雏形”，从一开始就是被设计好的“容器”，和身影的“罐子”一样，都是收割情绪的工具。
雾里的风变了。
不再是之前的冷，而是带着股腥甜，像刚宰过猪的味道，混着点腐烂的草味，从南边飘过来。唐僧的鼻子动了动，那味道里还藏着点别的——像人的哭声，很轻，是女人的，断断续续，被风吹得碎。
“那是高老庄的方向。”身影突然说，他拎着铁棍，往南边走了两步，步伐很稳，却很机械，像被线操控的木偶，“味道里有‘情欲’的气，是他们喂给那只猪的‘料’。”
“料？”唐僧跟上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什么料？”
“人的情绪。”身影的声音还是平的，“高家世代养女人，用她们的‘情欲’喂猪，让猪堕落，变成‘净坛使者’的雏形。等我们到了，那只猪就会‘刚好’犯浑，我就会‘刚好’打不过他，你就会‘刚好’收他当徒弟——都是安排好的。”
唐僧的脚步顿了顿。
他看着身影的背影——毛茸茸的，肩膀很宽，却挺得很直，像在硬撑，又像在认命。他突然想起之前在双叉岭推王二的那一刻，想起破庙木板上的刻痕，想起紧箍里前代悟空的怨念。原来这取经路，每一步都是“刚好”，每一个人都是棋子，连痛苦和堕落，都是被计算好的“料”。
风里的哭声更清楚了。
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哽咽，喊着“救命”，却被另一个粗哑的声音打断——像是猪叫，又像是人的低吼，混在一起，难听又刺耳。
身影的脚步没停。
他还是机械地往前走，灰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动，仿佛没听见那哭声，没闻到那腥甜的味道。“别停。”他说，“他们在看，看你会不会停下，看你会不会同情。同情也是情绪，他们会收割。”
唐僧的手攥得更紧，指甲掐进掌心，疼得他清醒了点。他知道身影说的是对的——那哭声可能是陷阱，是用来激发他同情的“饵”，让他产生情绪，被观测者收割。可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哭声传来的方向，雾里隐约能看见个模糊的影子，像个女人被什么东西拽着，在地上拖。
“走吧。”身影又说了一遍，这次的声音里多了点别的——不是愤怒，不是绝望，是麻木，“你救不了她。她是‘料’，从生下来那天起，就是喂给那只猪的‘料’。你救了她，还会有下一个，下下个，直到那只猪‘刚好’堕落成他们要的样子。”
唐僧没动。
他盯着雾里的影子，女人的哭声越来越弱，最后变成了一声短促的闷响，像被捂住了嘴。腥甜的味道更浓了，混着点血味，飘过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突然想起菜窖里的浅黄布丝，想起王二的尸体，想起白骨堆里的“取经人”木牌。原来这三界里，除了神佛和观测者，剩下的都是“料”——有的喂老虎，有的喂猪，有的喂紧箍里的怨念，有的喂系统的情绪收割器。
身影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灰色的眼睛里还是没情绪，却轻轻说了一句：“别让自己也变成‘料’。”
唐僧深吸一口气。
他转过身，跟上身影的脚步，不再看那雾里的影子，不再听那消失的哭声。掌心的符被汗浸湿，纸边更脆了，红笔写的字晕开，像血。他知道，自己又一次按“安排”走了，没有反抗，没有同情，像个合格的棋子。
风里的猪叫越来越近了。
不是之前的粗哑，是带着点满足的哼唧，混着腥甜的味道，从南边飘过来，越来越清晰。身影的脚步加快了些，机械的步伐里，终于多了点不易察觉的沉重——像是在走向下一个牢笼，也像是在带着唐僧，走向下一个“安排”。
唐僧看着身影的背影，看着他头上的紧箍，看着他手里的铁棍。突然觉得，这根铁棍不是武器，是另一种锁链，一端锁着身影，一端锁着自己，还有一端，在雾里观测者的手里，牵着他们，一步步走向高老庄，走向下一个“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