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湿冷的棉花上，脚下的泥裹着草根，黏在鞋底，重得抬不起来。地面还在震，比在破庙时更明显，每震一下，唐僧的胸口就发闷，像有块石头压着，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李三走在前面，刀握得更紧了。他的脸在雾里泛着青白，嘴唇干裂，时不时回头看唐僧，眼神里的恐惧越来越重。“法师，我们真的要去五行山？”他的声音发颤，“那地方太邪门了，震动越来越近，万一出来的是吃人的妖怪……”
唐僧没说话。他盯着前方，雾里隐约能看见一道黑影，越来越近，是五行山的轮廓。那座山比想象中更高，像一块巨大的黑石头，从雾里拔地而起，压得人喘不过气。行囊里的木盒又烫了，这次不是温，是带着点灼人的热，贴在胸口，像揣了块刚从炉里取出来的铁。
“不能回头。”唐僧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回头也是走在‘安排’里，往前走，至少能看见真相。”
“真相？”李三停下脚，苦笑了一声，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什么真相？是王二白死的真相，还是我们都要被当成‘供品’的真相？”
唐僧的脚步顿了顿。他想起破庙木板上的刻痕，想起双叉岭的白骨堆，想起王二被老虎撕咬时的尖叫。那些画面像针一样扎在脑子里，疼得他眼眶发紧。他伸出手，摸了摸怀里的叶子，叶子边缘的黑渍又深了些，浅黄的丝线缠在指尖，像根解不开的绳子。
“不知道。”唐僧说，“但总得看看。”
两人继续往前走。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频繁，脚下的泥开始松动，偶尔有小石子从路边滚下来，砸在脚背上，疼得发麻。突然，李三“啊”了一声，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在泥里。
“怎么了？”唐僧赶紧扶住他。
李三指着地上，声音都变调了：“你看……这脚印！”
唐僧低头。
泥地上有个巨大的脚印，比他的手掌还大，五个趾头的痕迹清晰可见，边缘带着锋利的爪印，像是某种巨兽留下的。脚印周围的草被碾碎了，沾着点暗红，不知道是血还是泥。更奇怪的是，脚印是朝着五行山的方向，像是有东西从山里出来，又走了回去。
“这是什么东西的脚印？”李三的声音发颤，他往后退了退，远离那个脚印，“老虎没有这么大的爪印，山熊也没有……难道是……妖怪？”
唐僧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脚印里的泥。泥还是温的，带着点奇怪的热度，和行囊里木盒的温度很像。他突然想起上一章破庙外的震动，想起五行山方向的嘶吼，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这脚印，会不会是从五行山里出来的东西留下的？
“我们得快点走。”唐僧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这脚印刚留下没多久，那东西可能还在附近。”
李三没动。他盯着那个脚印，脸色越来越白，嘴唇哆嗦着：“我不走了。”他说，“要走你走，我要回长安。就算是死，我也想死在熟悉的地方，不想死在这鬼山里，变成一堆白骨，连名字都没人记得。”
唐僧看着他。李三的眼睛里满是绝望，像双叉岭时的王二，却比王二更决绝。他知道，自己劝不动他，就像劝不动当初想回头的王二一样。
“也好。”唐僧说，“你往回走，顺着我们来的路，能找到驿站。路上小心。”
李三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唐僧会同意。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就往回跑，脚步又快又乱，很快就消失在雾里，只留下一串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唐僧站在原地，看着李三消失的方向，心里空落落的。他想起出发时的三人，现在只剩下自己，还有怀里发烫的木盒，和那片沾着浅黄丝线的叶子。
地面又震了一下。
这次的震动比之前更强烈，远处的五行山传来一声嘶吼，不是老虎的低吼，是更粗、更凶的声音，像巨石碎裂，又像困兽挣扎，震得雾都在晃。
唐僧握紧行囊，继续往前走。
雾渐渐薄了些，五行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山壁是黑色的，上面刻着些东西，被青苔盖着，看不清。山脚下的草被踩得乱七八糟，到处都是巨大的脚印，和刚才看见的一样，朝着山壁的方向，像是有东西在山下来回走动。
他走到山壁前，伸手擦掉青苔。
青苔下的刻字露了出来，是四个大字，笔画刚劲，却带着股说不出的戾气：“齐天大圣”。每个字的笔画里都嵌着点暗红，像血，被雨水冲过，晕在石头上，变成了深褐色。
唐僧的心跳快了。他盯着这四个字，突然想起监寺出发前说的“过五行山，会遇到‘助力’”。难道这“助力”，就是留下这些脚印、在山里嘶吼的东西？
就在这时，行囊里的木盒突然剧烈地烫了起来。
像有团火在里面烧，烫得唐僧赶紧把木盒拿出来。木盒的铜锁开始发烫，锁孔里的棉絮被烧得发黑，冒出一缕青烟。更奇怪的是，木盒上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纹，裂纹里透出红光，像有火在里面烧。
“轰隆！”
五行山又震了一下。
山壁上的石头掉下来几块，砸在地上，发出巨响。远处传来更清晰的嘶吼，这次的嘶吼里带着股绝望和愤怒，像被什么东西困住，想挣脱却挣脱不了。
唐僧盯着木盒上的裂纹。红光越来越亮，裂纹越来越大，他突然觉得，这木盒不是什么护身符，而是一把钥匙，一把打开五行山、释放里面东西的钥匙。
他的手指碰到了铜锁。
锁上的锈被烫得脱落，露出里面的铜芯。他突然想转动锁芯，想打开木盒，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想知道这把“钥匙”到底能打开什么。
就在这时，他感觉后颈一凉。
不是风，是被注视的感觉。他猛地回头，雾里的树影晃了晃，一片叶子飘下来，落在他的脚边——和之前那片一样，边缘发黑，沾着浅黄的丝线。
有人在看着他。
不是山精妖怪，是那些“安排”这一切的人，是灵山的“命运司”，是那双无形的眼睛。他们在看着他，看着他手里的木盒，看着他要不要打开这把“钥匙”。
木盒的裂纹越来越大，红光越来越亮，烫得唐僧的手都在抖。远处的嘶吼越来越近，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强，五行山的山壁开始出现裂缝，像是有东西要从里面冲出来。
唐僧深吸一口气。
他的手指放在铜锁上，慢慢转动。
他不知道打开木盒会发生什么，不知道里面的东西会带来什么，不知道这是不是又一个“安排”。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像双叉岭时那样，被动地接受“必要的牺牲”。他要看看，这“安排”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锁芯“咔哒”一声，开了。
木盒的盖子弹开，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不是什么宝物，是一块浅黄的布，布上绣着个歪歪扭扭的猴子，猴子的眼睛被抠掉了，只剩下两个黑洞，和金山寺菜窖里的布偶一模一样。
布的中间，嵌着一颗红色的珠子，珠子正在发光，和木盒裂纹里的红光一样，烫得像火。
就在这时，五行山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
山壁轰然裂开，一块巨大的石头掉下来，砸在唐僧面前的泥里，溅起漫天的泥点。雾被震得散开，露出山壁里的东西——一根巨大的铁棍，插在山缝里，铁棍上缠着锁链，锁链的另一端，锁着一个毛茸茸的身影。
唐僧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他盯着那个身影，盯着那根铁棍，突然明白，自己打开的不是普通的盒子，而是“安排”的下一环，是取经路上的第一个“变数”，也是第一个被“安排”好的“徒弟”。
山壁里的身影动了动。
它抬起头，露出一张毛茸茸的脸，脸上满是愤怒和绝望，眼睛里的红光，和木盒里珠子的光一样，亮得吓人。
唐僧握紧了手里的木盒，突然想起破庙木板上的刻痕——“此非命，乃‘安排’”。
他知道，自己又走进了“安排”里。
只是这一次，他不知道，自己是“安排”的执行者，还是即将被“安排”牺牲的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