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一眼便看到了田埂上这位气度不凡的老道士。
汉子显然没见过什么世面,更不懂如何与玄门中人打交道,一时间手足无措。
黝黑的脸上露出局促憨厚的笑容,双手在沾满泥巴的裤腿上搓了搓,想行礼又不知该怎么行,显得有些笨拙。
秦明见状,微微一笑,拂尘轻摆,声音温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福生无量天尊。善人不必多礼。贫道云游至此,见此地人杰地灵,心有所感,特来叨扰,想向善人打听个路径。”
汉子闻言,明显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自然了许多,连忙点头。
“道长您问!俺知道的一定告诉您!”
“善人可知,此地是否有个孔家庄?庄中是否住着一位乐善好施的孔大善人?”
秦明问道,目光平和地注视着汉子。
一听是打听孔善人的,汉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更加灿烂,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尊敬。
他立刻抬手,指向平原深处那村落聚集的方向,声音都洪亮了几分。
“有有有!道长您顺着这条大路一直往前走,约莫再走三四里地,看到最大、最气派的那片宅院,门口有两尊大石狮子的,那就是孔家庄了!孔大善人就住在庄子里头!”
“哦?”
秦明捋了捋长须,作出一副欣慰赞赏的模样。
“善哉善哉。贫道一路行来,也听闻孔大善人仁德之名。不知善人觉得,这位孔善人,为人究竟如何?”
“哎呀!那还用说!”
汉子一拍大腿,黝黑的脸上满是真诚的崇敬。
“孔善人可是天大的好人啊!十里八乡,谁不念他的好?俺们这些穷苦人,没少受他的恩惠!逢年过节开粥棚施粥,遇上灾年还免租子,谁家有个急难病痛,去庄上求告,孔善人没有不帮的!待人更是宽厚,从不摆架子,见着俺们这些泥腿子也客客气气的,真是菩萨心肠!”
汉子说得情真意切,唾沫横飞,显然对那孔善人是真心拥戴。
秦明一边听着,一边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汉子脚下那片长势极好的稻田,金黄的稻穗沉甸甸地压弯了禾秆。
他状似好奇地问道:“善人脚下这片沃土,稻谷长势喜人,定是善人勤耕不辍的成果吧?不知可是善人自家的田地?”
汉子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随即又憨厚地笑道:“道长说笑了。俺哪有这福分置办这么好的水田。这是孔善人家的地,租给俺种的。”
“租种?”
秦明捋须的手微微一顿,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探询。
“不知孔善人收租几何?贫道游历四方,也见过不少地主,收成往往五五,甚至六四、七三的也不在少数。”
“嘿,要不怎么说孔善人是大善人呢!”
汉子立刻又激动起来,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孔善人仁义啊!俺们租他的地,每年只消交两成的粮食当租子!剩下的都是俺们自己的!这简直……简直是白送俺们种啊!俺们一家老小能吃饱穿暖,娃娃还能念几天书,全靠孔善人的恩德!这方圆百里,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东家了!”
他言语之间,对孔善人的感激和尊崇几乎要溢出来。
只收两成租?
秦明心中一动。
这确实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在生产力低下的农耕时代,地主依靠地租剥削佃农是常态,五成租已是良心,六成七成比比皆是。
只收两成,这几乎等同于将土地收益的大头都让给了佃农,确实堪称“大善”。
孔家庄外那规模宏大的守护阵法,加上这低到不可思议的地租,这孔善人的形象,在佃农口中简直完美得如同圣人。
然而,柳红烟那深入骨髓的绝望和魂飞魄散的幼子身影,如同冰冷的阴影,始终盘踞在秦明的心头。
这巨大的反差,让这看似祥和的孔家庄,在他眼中蒙上了一层更加诡异莫测的迷雾。
真善或伪善?
他没有立刻表露任何异样,只是顺着汉子的话,带着一丝感慨道:“只收两成?善人此言当真?那这位孔大善人,当真是泽被乡里,功德无量了。”
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继续问道。
“善人在这孔家庄,想必住了很久了吧?对此地风物人情,定是了如指掌。”
汉子被秦明夸得与有荣焉,憨笑着挠了挠头。
“道长过奖了。俺啊,也不是本地人。俺是七八年前,老家遭了兵灾旱灾,实在活不下去了,才带着婆娘娃儿一路逃荒过来的。幸亏遇到了孔善人,收留了俺们一家,还给俺地种,让俺在庄子里落了户安了家。说起来,孔善人就是俺们一家的再生父母啊!”
他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感激和一种找到归宿的安定感。
七八年前……
也就是说并不是近期才被框骗来到这里。
七八年的时间,他依然觉得这孔善人是个大好人。
是这孔善人没有再做坏事,还是说藏的更深,所图更大?
看来还是要进一步的调查。
如果他什么证据也没有,直接冲进去将那孔善人打死,那么这些百姓势必接受不了。
毕竟在他们眼中,那孔善人被他们当做圣人一般尊崇。
如果自己把他打死,那么自己就成了那个恶人,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秦明对着那憨厚汉子单手作揖,行了个道门稽首礼。
声音温和:“福生无量天尊。多谢善人解惑,令贫道茅塞顿开。贫道这便到庄子上拜访孔善人,瞻仰其尊荣,结一道善缘。”
汉子连连摆手,黝黑的脸上满是朴实的笑容:“道长太客气了!俺说的都是人尽皆知的事儿,算不得啥。您去庄上准没错!孔善人最好客了,像您这样的有道之士,他肯定要大摆宴席款待的!”
秦明含笑谢过,不再多言,手持拂尘,沿着通往孔家庄的大路,缓步前行。
一路上,又遇见几个在田间地头或路边歇息的农人。
秦明或主动攀谈,或回应问候。
但凡提及孔善人,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无不流露出与先前那汉子如出一辙的,发自肺腑的尊敬与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