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的公寓书房内，灯光只开了一盏。
他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面前的平板电脑上，红绿交织的K线图无声地跳动。然而他的注意力，却完全集中在右耳佩戴的微型耳机上。
耳机里，电流的微弱杂音过后，季骁和林风的对话清晰地传来。
“……按计划行事，『暴风眼』计划启动，让他以为我们已经山穷水尽。”
“明白。”
声音中断了。
顾言摘下耳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拿起桌上一支钢笔，在指间缓慢地转动着。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季骁端着一杯热牛奶走了进来。他穿着顾言给他买的灰色棉质睡衣，头发还有些湿，显然是刚洗完澡。
“还没睡？”季骁把牛奶杯放在顾言手边，动作有些小心翼翼。
“嗯，有点事。”顾言的目光从平板上移开，落在他脸上，他故意让自己的眉头微微皱起，“『星尘计划』的进展，比我预想的要慢。林风比我想象中更顽固。”
季骁的身体瞬间绷紧了些，他看着屏幕上那些复杂的曲线，眼神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和一丝无措。
“很麻烦吗？我……我也看不懂这些。”
“麻烦谈不上，只是消耗的资源比预期的要多。”顾言靠在椅背上，语气显得有些疲惫，“他像一头疯牛，用一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在冲撞。我不明白他图什么。”
季骁沉默了片刻，他走到顾言身后，伸出手，有些生涩地按在他的太阳穴上。
“你别太累了。”他的声音很低，“这些事情，都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你和林风哥……也不会闹到这个地步。”
顾言没有动，任由那双带着薄茧的手指在他的太阳穴上打圈。
“和你无关。这是我和他之间的博弈，你只是一个恰好出现的棋子。”顾言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季骁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棋子……”他轻声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苦涩，“我知道。但是，棋子也想为下棋的人做点什么。我不能就这么看着你为我的事烦心。”
顾言终于抬眼看他，镜片后的目光审视着他。
“你能做什么？去球场上帮我投几个篮吗？”
“我……”季骁的脸涨红了，“我是不行，但我认识一些人。林风哥以前篮球队的，还有一些他圈子里的朋友，我们以前关系都还不错。他们虽然不像林风哥那么有钱，但总能听到一些风声。”
他似乎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一口气说道：“你让我去试试吧。他们对我没什么防备，觉得我就是个头脑简单的体育生。或许……或许我能帮你打听到一些有用的东西。比如林风他到底在谋划什么，他的资金到底还撑得住多久。”
顾言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
“你去接近他们，不怕林风发现？他会以为你背叛了他。”
“我早就背叛他了！”季骁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被误解的激动，“从我签下那份合约，从你帮我洗清冤屈，帮我妹妹付医药费开始，我就只站你这边！他林风算什么？他当初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除了说了几句没用的话，还做了什么？”
他越说越激动，胸膛起伏着。
“顾言，你让我去。我不想再当一个只能被你保护的废物了。我想帮你，就算只能做一点点事。我要让他知道，我季骁不是白眼狼，我知道谁才是真正对我好的人。”
书房里安静下来。
顾言看着季骁眼中的“真诚”与“决绝”，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你说的对，你的头脑简单，或许就是最好的伪装。”
他伸出手，握住季骁还放在他太阳穴上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前。
“你想怎么做？”
季骁的眼睛亮了起来：“我就跟他们说，我想找林风哥求情，让你放过他。这样他们就不会怀疑我了。然后我就装作不经意地打听，他们肯定会说的。”
“天真。”顾言评价道，但嘴角却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过，可以试试。但是，你要记住，你身上有我的印记，不要做任何让我不高兴的事情。”
他指了指季骁手腕上的那块定位手表。
“我明白！”季骁用力点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悦和感激，“我做的任何事，都会先向你汇报。我绝对不会自作主张。”
“很好。”顾言松开他的手，“去吧，证明你的价值。证明你不仅仅是一只被圈养的野兽，也学会了如何为主人撕咬猎物。”
“我……我会的！”
季骁转身离开了书房，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顾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全局的愉悦。
他拿起那杯已经微凉的牛奶，喝了一口。
猎物，终于有了猎物的自觉。这场游戏，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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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林风的私人安全屋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老张将一份加密文件投射到巨大的电子屏上，脸色凝重。
“风哥，查到了。那个叫陈宇的护工，履历是伪造的。他的真实身份，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林风的目光从屏幕上复杂的商业数据上移开，转向那份文件。
“说。”
“他原名陈禹之，五年前，是国内最顶尖的心理干预专家，专门处理一些大家族的脏事。履历干净得可怕，经手的病人，要么被他治好，要么……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老张的声音压得很低。
“五年前，他因为一起医疗事故被吊销了执照。官方记录里，病人因为他的错误引导，精神崩溃，自杀了。那起事故后，他就人间蒸发了。”
林风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事故的受害者是谁？”
“这就是关键。”老张深吸一口气，“受害者叫苏晴，是顾言母亲身边最亲近的助理。当年顾家实验室出事，顾言的母亲死于非命，这个苏晴是唯一的目击证人。她被顾家控制后，精神就出了问题，顾家请了陈禹之去对她进行『治疗』。”
林..风的动作停了下来。
“所以，不是医疗事故。是灭口。”
“恐怕是这样。”老张说，“陈禹之手上，沾着顾家的血。他不是忠诚，他是被顾言攥着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的把柄。他待在季月身边，不是一个简单的护工，他是一个专业的心理操控师。”
林风站起身，走到屏幕前，看着陈禹之那张温和无害的照片。
“一个能把目击证人逼到自杀的心理专家，被派去看护一个心脏有问题的女孩。顾言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他想把季月变成对付你的武器。”老张的脸色很难看，“我们的人一撤，他肯定会有动作。风哥，季月小姐现在很危险。”
“我知道。”林风的声音冷了下来，“他以为用一个陈禹之就能把季月变成他的傀儡，隔绝她和外界的一切联系。但他忘了，再完美的心理操控，也需要建立在信息不对等的基础上。”
“你的意思是？”
“既然他是心理专家，那我们就用他最擅长的方式来对付他。”林风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去查，把当年苏晴那件案子所有的卷宗，所有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都给我挖出来。我要知道，陈禹之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他的弱点在哪里。”
“明白！”
“另外，”林风转身，重新看向那张安泰精神病院的地图，“通知『专家』，计划提前。我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顾言想用季月来拖住我，那我就在他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他致命一击。”
“风哥，这太冒险了！我们对里面的情况还……”
“没有时间了。”林风打断他，“顾言的耐心是有限的。他现在让季骁来演戏给我看，就是在告诉我，他已经准备收网了。我们必须在他收网之前，把王治平这个王牌抢到手里。”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地图的b座上。
“猎人和猎物的身份，随时都可能调换。现在，轮到我们当猎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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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康复医院。
陈宇正在给窗台上的绿植浇水，他的动作很轻柔，脸上带着一贯温和的微笑。
他能感觉到，那些在暗中监视的视线，已经消失了两天。
林风的人，撤退了。
这说明，对方的初步试探失败了，或者说，他们的注意力被更重要的事情吸引了过去。
无论是哪一种，对他来说，都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季月正坐在床上看书，但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陈宇哥，”她忽然开口，“我哥他……最近是不是很累？”
陈宇放下水壶，转过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
“怎么这么问？小骁他不是每天都给你打电话报平安吗？”
“可是我听得出来，他声音很累，有时候还强颜欢笑。”季月放下书，担忧地说，“是不是那个『星尘计划』，林风哥那边……给我哥很大的压力？”
陈宇叹了口气，走到她床边坐下。
“小月，有些事，我本不该多说。但是，你哥哥确实承受了很多。”他斟酌着词句，“商场上的事，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残酷。林风先生这次，似乎是铁了心要和顾先生斗到底，手段……有些激烈。”
“林风哥他不是那样的人！”季月立刻反驳。
“人心是会变的，尤其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陈宇温和地说，“你只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顾先生都会保护你哥哥的。你哥哥现在做的，也是为了保护顾先生。”
他说完，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对季月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走到阳台上去接电话。他没有关上阳台的门，只是虚掩着。
“喂，王医生。”
他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地传到季月的耳朵里。
“是的，是我……关于季骁先生的心理评估报告，出来了吗？”
季月的心猛地一紧。
心理评估？哥哥？
“……情况不太乐观吗？”陈宇的声音沉重了许多，“我早就发现了，他最近的情绪很不稳定。失眠，噩梦，还有轻微的焦虑症状……他总是一个人发呆，有时候会突然发脾气。”
“都是因为林风先生的疯狂打压造成的精神压力……我明白了……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觉得是他连累了顾先生……”
“药物治疗？可他现在这个情况，会愿意接受治疗吗？他那么好强的一个人……”
“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劝他的。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对，对，严重的应激性心理障碍……好的，谢谢您，王医生。”
陈宇挂断了电话，在阳台上站了很久，才一脸沉重地走进来。
他看到季月脸色惨白，嘴唇都在发抖。
“小月，你……”
“我哥他……他病了？”季月的声音带着哭腔，“因为林风哥……他得了心理疾病？”
陈宇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快步走过去，想要安慰她。
“小月，你别激动，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
“我全都听到了！”季月的情绪崩溃了，她抓着自己的胸口，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应激性心理障碍……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为了我的病，哥哥就不会签那份合约，就不会和林风哥反目，更不会被逼成这样！”
“小月！冷静点！你的心脏！”陈宇急忙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
“我不！我不要冷静！”季月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林风哥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哥！他怎么可以！我要去找他！我要去问他！”
她挣扎着想要下床，却被陈宇紧紧按住。
“你现在不能去！你的身体受不了！”
“那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季月绝望地看着他，“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哥被毁掉！陈宇哥，你帮帮我，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陈宇看着她被泪水和恐惧淹没的脸，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但很快就被一片冰冷的理智所取代。
他“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东西，一张名片不小心从口袋里滑了出来，掉在了季月的床边。
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病房里顿时一片混乱。
在被注射镇静剂，意识陷入模糊之前，季月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张掉落的名片攥进了手心里。
那是一张设计极简的黑色名片，上面只有一个烫金的姓氏和一个电话号码。
姓，顾。